一阵暖风吹过,暗香袭来。
瀚海亭下,莫府当代府主莫新,与太湖商会会长苏远山端坐亭下,纹枰论道。
周围一片寂静,良久才有棋子落于盘上的清脆声响,更多时候,偌大的一个园林,就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莫新一袭黑袍,手执黑棋,坐于棋盘左侧,而苏远山则是一袭青衣,手执白棋,坐于盘面右侧。
两人皆宛若老僧入定,似乎一切外在事物皆已浑不在意。
若从两人所坐方位上来看,似乎莫新地位更尊,然而棋盘之上,执黑的一方一般为下手,执白的则是上手。虽说黑白不过相差一先,实是毫厘之间,但若从棋力而判,却终究是苏远山高出一筹。
假若这是常人之间对弈,那也就罢了,可这双方皆是大有身份之人,于礼节上岂能马虎?
是以两人并非正向而坐,这亭子下石桌的摆放,取得是“乾”位和“巽”位,既不失礼数,又暗合棋手,乃至江湖同道之间“率性自然”之理。
这中间的妙处,却是令人回味无穷。
其实这江湖中人,无论何样身份,终是以武功为先,莫新一身武功虽未至宗师之妙境,然亦已窥堂奥,自成一派,足可称“大家”,自在苏远山之上,原应坐于上首。
然而莫新却另有谋算。
一来苏远山本身是商会会长,不是完全的江湖中人,只会打打杀杀。二来…两人相识多年,这次实在是他有事相求。
却是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大儿子。
唉,一想到莫三思,饶是莫新百般智计,无论文采武功无不是上上之选,也是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这娃怎么就生了这一场怪病呢?不能习武,只能从商,终究还是
棋盘上,莫新的黑棋与苏远山的白棋绞杀在一起,棋局一片混沌。莫新的黑棋被苏远山的白棋摆出“一字长蛇阵”,以一条大龙将黑棋截为很多小块,看上去都很危险。
盘面上黑棋显然已处于下风,甚至眼看即将无力回天。
然而看莫新依旧稳坐于石墩之上,脸色平静,宛如平湖,却也不禁令人感慨他修养之厚,城府之深。
徐徐清风吹过,又散于园林天地之间。整个瀚海亭,如同一座孤岛,幽深静谧。
侍从们都在离瀚海亭五十步开外的圆门外静候。他们都身着灰袍短打,干练而又规整,身体如松,眼神如刀,无论男女,皆自有一股精神。
忽然大门之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侍卫都是武道高手,来者脚步虚浮,喘气声隔着这老远都能听得见。
这个时候,能来到这里,那只能是——
只能是莫府的大公子,曾经的武道天才,现在的废物,莫三思啦。
脚步声渐渐逼近,众侍卫眼前一亮,但见来人——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出自《红楼梦》
真是好一个翩翩佳公子!众侍卫心下赞叹,面上不露声色,待莫三思着急忙活地走近时,一众侍卫皆微微低下头去,表示恭敬。
“公子。”
“各位大哥,不知父亲可在里面?”莫三思压低声音道。
他也没甚么少爷架子,毕竟本身自小的价值观就是人人平等。穿越而来,莫三思一直都很尊重每一个人,哪怕是府中的厨子,下人,侍卫。
众侍卫忍笑,甚辛苦。
其中一人,面容整肃,乃上前,同样低声道,“回公子的话,府主就在里面,正与那太湖商会会主‘苏远山’对弈其中,府主已侯公子多时了,公子快请进。”
另一人,凑上前来,迅速补充道,“公子,怎么又来晚了?怕是又让绿皖姑娘着急了吧。”
“啪”
棋子落于棋盘声音响起。
莫三思脸色微红,不再答话,快速奔入,然而又极力压低步声,显是怕惊扰里面亭中二位。因无内功傍身,步态不稳,看上去甚为滑稽。
侍卫皆侍立于门两侧,不时探头而望,皆面有笑意。
这就是他们莫府的大公子——公子三思,虽无武功,众侍卫却并不厌烦。
瀚海亭内,棋局已尽尾声,棋盘之上,黑白子密密麻麻,各处棋子子力分布,排兵布阵千头万绪。
若是在市井茶馆,棋力低微之人,怕是仅仅瞧上几瞧便会头晕目眩,更别说还要与人对弈争胜。
莫新与苏远山棋力皆已有一定造诣,一局棋到了这地步,却也已是拼尽全力。
什么“人情世故”“这把要让着点老朋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人此刻皆是正襟危坐,全力争胜。
苏远山头上白气蒸腾,散落于身周,而莫新则是头顶的一团白气笔直向上,聚而不散。论内气修为,莫新已胜过不止一筹。
然而棋盘之上,智计谋划为先。你就是内气天下无敌,下棋起来后面罩一个百丈高的虚影,也有可能被蓬头垢面的少年杀的面红耳赤,不得不推枰认输。
这正是棋局之魅力。
就在片刻之间,棋局之上风云又变。
黑白双方在一个角部投入了大量子力,黑子白子全部挨在了一起,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两人此刻都是许久才落下一枚棋子,互相交替数手之后,下一着棋却是轮到了执白棋的苏远山。
这招棋显是甚为关键,两人都是面色凝重,埋头苦算。
一时之间,似乎空气凝固,万籁俱寂。
僵持中,苏远山右手缓缓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的“二·一”之处。这手棋一落,两人同时抬起头,苏远山微笑道,
“承让了,莫府主。”
莫新一叹,轻轻抓起两枚黑子,放于棋盘正中。
“还是远山兄棋高一着,我是甘拜下风,不得不服啊,三思,还不快跟你苏伯伯问好?”
却原来莫三思这半个时辰一直侍立在石桌之旁。
他本以为父亲和苏会主两人专心棋局,已然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应是没有发现他,却不料父亲早已知晓自己来到。
这一下出其不意,甚至差点让他法力沸腾。
“三思拜见苏伯伯。”
莫三思说着就要躬身,下拜。
苏远山连忙伸手扶起。
“贤侄不必多礼了,常听人说起莫府三思公子,容颜俊美无双,如今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莫三思面色微红,“三思也常仰慕苏伯伯在这太湖上纵横捭阖的传奇故事,那才真说的上是英雄了得。”
莫新一直没有插话,此时见这一老一少叙礼已毕,当即道。
“三思,你平日也素有善弈之名,今日我与你苏伯伯此局,却不知你有何见解?你苏伯伯想必也很乐意与你交流一番。”
苏远山微笑道,“贤侄擅弈之名,老夫在太湖之上也曾听闻,有何指教尽管说来听听。”
却原来苏远山常年下棋,对自己棋力甚为自信,向来跟别人说“人生如棋局”,以棋坛名宿自诩。此刻适逢其会,也存了想要一试莫三思棋力高低,乃至人生境界的想法。
莫三思微微抬头,谦声道。
“指教万不敢当,但就今日父亲和苏伯伯此局,三思旁观已久,确有一些看法,还请苏伯伯指教。”
“哦?今日之棋局,不是老夫夸口,实在是令尊,嘿嘿,教我下的也太舒服,嘿嘿。”
苏远山捻须,微笑。
他这局棋手筋连发,把老对手莫新杀的丢盔弃甲,正是得意之作。
“贤侄有何看法,尽管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