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夭,别开窗,过来暖暖身子,我记得你从小就很怕冷的。”王盼清站在桌边道。
“娘。”尚幼萱突然唤。
离开了尚府,不再用嫡称,她确实应该这样喊王盼清。
朝云掩上窗,隔绝了飘雪。尚幼萱走过去坐到王盼清旁边,抿了抿冻得干燥的唇:“确实好冷啊。”
有郎中说她体质阴寒,需注重保暖,可好多年,那么冷的冬天都是她一个人,也就没那么上心,冷了没人会管她,除了几位夫人假惺惺地送来几件冬衣,也就无人问津了。
王盼清替她捂了捂手心:“降初雪是最容易受风寒的,这么还穿得这么薄?”
尚幼萱想说她往年冬日一直都是这么穿的,但想一想,还是应了句:“我一会儿去换。”
“平时要多仔细着身子。”王盼清说,“明日就走了,阿夭,会不会舍不得这里?你那日问我,还记不记挂你父亲,现在娘问你,你记不记挂?”
毕竟是血浓于水,从此要和尚家形同陌路,做不到毫不牵念。虽然他们对她不好,但如果不是他们养她,她也没法降生,没法生存,更没有左相嫡女的尊荣。
她想,这样一来,他们就互不相干吧,她好像除了尽孝也不欠她那个父亲什么了。
那便就当她不孝吧。
“现在不记挂了。”尚幼萱弯眉,“娘在哪,女儿便在哪。外祖母待我极好,我也很想尽早见到外祖母。”
院里风声簌簌,枝丫被吹得咔嚓咔嚓响,有什么东西被很轻微地折弯了一下,尚幼萱眉心一跳,再注意过去时,却再没了动静。
“阿夭,怎么了?”王盼清紧张起来。
尚幼萱摇头:“没事,雪下大了,可能是树枝被吹断了。”
王盼清松了口气,最后一个晚上,可不能出什么差错:“阿夭,你别怕。”
“今日要娘陪着你睡吗?”
“娘先回屋吧,最近事情那么多,您好好休息。”尚幼萱眉眼温和许多。
“娘什么都好,倒是你,最近清瘦了不少,平时要早点休息。”
王盼清一只手抚在尚幼萱脸上,心疼地差点哽咽。
“我知道了,娘。”
“每次都是这样应,怎么不见你做?”王盼清佯怒,“娘走了,你快去榻上躺着。”
“嗯,我一会儿就去。”
王盼清还是不放心,临走前还在交代:“朝云、暮雨,照顾好你们小姐。”
朝云:“小姐,可要歇下了?”
“不用,你们下去吧。”
屋内静静的,尚幼萱心口却突突直跳,她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想要抑制慌乱的情绪,鼓起脸沉沉舒缓了气息。
如果刚才,她没有猜错的话那是……
他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尚幼萱微抖着手支起窗子,脸往外伸了伸。
屋外漆黑一片,连雪都变成一片片小黑影,只有落到她眼前的才重新变回雪白。她什么也看不见,五指并拢掌心朝上,另一只手碰触着几片雪花。
一切都静悄悄的。
尚幼萱冻得缩了缩脖子,手上的雪化成水,她甩了甩,重新收回手炉里。或许,是自己想错了吧……
她伸手想要合上窗,白皙的手腕被人拽住,来人一袭黑袍,身形高大,她毫无还手的余地,就被他带到身侧。
这个姿势,尚幼萱像只乖巧的兔子,依附在那人宽大又结识的胸膛上,鼻尖沁来淡淡的香味。
“啪塔”,窗子关上了。
两人仍旧是那个暧昧的动作,尚幼萱怔愣一会,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明明早已猜中,此事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尚府守卫森严,他就这么视若无睹地进来了?
“楚、楚惊宴?”
他正在拍掉身上残留的雪,目光促狭间撇了少女一下,嘴角若有若无地带着笑,还是那股挑逗的意味:“怎么?私下见面,连恭敬也不打算装了?”
尚幼萱很快调整过来,她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只是话刚出口便被人堵住。
“嗯?你胆子不小嘛。”
“啊?”
楚惊宴挑眉:“行,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他毫不见外地坐上了她平时小憩的软榻上,模样七分恣意,三分纨绔。
似乎是软榻太过于绵软舒适,楚惊宴竟然打了个哈欠:“说吧,怎么……”
他话音刻意顿着:“安排你那个计划。”
敢在尚府公然说出这番话,恐怕全平京也只有他了。
尚幼萱不去看他,给自己到了杯茶醒神:“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朝有人的地方靠,没想到方才还抱拳眯眼的男人不知何时挣了眼。
尚幼萱赫然对上他深邃幽冷的眸子,心里骤然寒了几分,她还是坚持说下去:“臣女现在不打算那样做了。”
“为什么。”楚惊宴站起身,高大的身形覆盖住少女,投下一大片阴影,他这话里带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尚幼萱掩饰心慌,故作轻松,她不是很想在说话气势上就败下阵来,这里好歹是尚府,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她语调轻轻的,莫名带着柔和:“就因为不想了。”
说完,她就发现原本还在睨自己的男人坐到了她对面,接过茶盏,轻啄着:“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在这里对你做什么吧?”
理智被慌张替代,她在任何人都未如此慌乱过。
楚惊宴嘴角的笑意浑然不见,狭长的眼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被人耍,我会不高兴。”
他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会做什么?尚幼萱用指尖戳自己手心的皮肤,想逼自己说出点什么,至少反驳几句,可关键时候,她喉咙像被锁住,什么话都堵在胸口。
“尚小姐,说话。”楚惊宴绕道她身后,“我不想和你打哑谜。”
尚幼萱捏着衣角勉强站定,清瘦的身影让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一碰就要倒,模样有点可怜,她不知道,她现在看起来很像正被坏人欺负的兔子。
好在刚刚喝茶润了喉,她的嗓子才自在些:“殿下,我没有在耍你。我只是改变了主意,当初我让顾小少爷带给你的信里也提到过,若某一方不愿,此事就此不再谈了。”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楚惊宴正单手支着下巴,眸光深邃,直凝视着某一处。
“所以是我会错了你的意思?”
这话她不太好接,就干脆不接了。
发呆了一会儿,头顶响起清冷的声音,楚惊宴什么时候又到她后背来了?
“说吧,为什么又不这么打算了?”这回是问的意思。
尚幼萱垂眸,语气淡淡的,像一阵风飘过:“就是突然想明白,尚家好像没亏欠过我什么。”
这下是楚惊宴愣住了,他没料到少女会与他说这些。
“人生来就不安于现状,也许是我这人太敏感、太自私了,想要尚家人对我好,关心我,可是即便家人也没理由一定要爱我,生我养我,要论歉疚,也该是我。”
“尚家在外或许做过很多让朝廷百姓不满的事,但于我而言,我没有理由……去报复他们。”
尚幼萱眼眶红红的,更是让人一看就揪心,偏她还不想让外人看出来自己脆弱的一面,拼命隐忍着。
她喉间涩涩的:“殿下,这件事是我的过失,希望你……不要介怀。”
“如果殿下想对付他们,就做吧。尚幼萱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语气还是那般故作坚强,“我不能动手,但旁人出手,我也没有理由阻拦。”
窗子被打开,楚惊宴不知在风口中站了多久,他的眸光逐渐软下来,再不见方才的冷冽和威压。
雪停了,只有风声,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今夜在下唐突,打扰了尚小姐,往后不会冒犯。”
为什么会和她说这种话,难道楚惊宴不应该杀了自己以此泄恨吗?
尚幼萱觉得奇怪,她明明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身世,他的亲眷,他的故事,所以的一切她都没听说过,但她今天反常地在楚惊宴面前说出心里话,连和她娘都没有认真说过的,她全都和他说了。
寒风爬进身体,尚幼萱不禁再次瑟缩了会儿,几不可见的一个动作,有人却清楚地看见了。
楚惊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在动容。
尚幼萱感觉没有风往里灌了,她猛地抬眼,窗子严丝合缝地盖上,人也走了。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阵翻腾,说不清楚是失落多些,还是委屈多些,总之,她对于楚惊宴的走不是那么开心,反倒希望他能留下来,哪怕多说一句话也好。
她走神时看到对立桌边,有人用茶水描了几个字:
尚夭姑娘。
虽用茶水写的,但依旧掩不住那股潇洒劲,强劲又有力,如果当时尚幼萱能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男人在桌上写时,嘴边掩不住的笑意。
尚幼萱瞳孔微怔,他都听见了?
那么自己的话是不是让他很失望?
窗子关上的瞬间,楚惊宴回头望了眼,冷风撂起他的黑色锦袍,他半个人都陷入黑夜里,几乎快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嘴唇紧紧抿着,屋里烛火通明,暖意掺杂着少女香,他一进去就闻到了。现在再次出来,只感觉外面更冷了。
哪里是想和你商量计策,不过是找个合适的由头找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