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午膳后看见老爷去了听雪院?”萧月怜岌岌可危道,“还是好好儿地出来的?没有发怒吗?”
屋子里,奴才跪得密密麻麻的。芙蕖和茯苓两人匐在最前头,她们俩是萧月怜最得力的心腹。
“是……”见萧月怜这般生气,茯苓唯唯诺诺应了一句。
芙蕖最会奉承人意,巧言令色道:“姨娘急什么?大老爷厌弃了半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冰释前嫌了呢?况且依奴婢看来,大老爷只是不愿违背老夫人那头儿的意思才去听雪院走了一趟做做样子罢了。”
“你说得也在理。”萧月怜很快便冷静下来,“只是老爷肯去听雪院了,这也不行……万一哪日老爷真就变了心,那便遭糕了。我得想个法子压一压王氏和她身边那个小贱胚子才行。”
“姨娘说得对!”芙蕖谄媚一笑,眼底精明骤然闪过,只是这样燥热的天,难免让人看得不真切。
萧月怜发觉有尚幼萱在,是个很大的威胁。她年纪虽不算大,心思却比尚德菀深沉、脾性要比其她几个姐妹稳重。
地上半跪着的芙蕖思忖了一会儿,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龌龊的想法,她道:“姨娘,再下个月中旬,不是正巧适逢老夫人寿诞吗?!按照往年,尚府都会大肆在府中设下宴席,届时人多眼杂,就是姨娘下手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寿辰……寿辰……”萧月怜苦苦冥想,突然心中骤惊,“是了!老夫人寿诞最忌讳那些不干净的事儿。”
她笑里藏刀,神情愉悦:“那我倒要好好瞧瞧,老夫人见到一向疼爱的四姑娘在自己的寿诞上与旁的男子不三不四、耳鬓厮磨,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芙蕖小人得志,附和道:“姨娘此法甚是高明,老夫人恨不得早早将四姑娘嫁入高门,这下子,姨娘算是帮了老夫人一个大忙了!”
“呵。就凭她也配?最好找个身份低贱到骨子里的粗鄙人,趁早解决了她。嫁过去以后,日日受人凌辱!”萧月怜疯了般咒骂道,“那个老不死的婆子,整日看我的菀儿不顺眼。如今也让她看清楚,究竟是我冰清玉洁的菀儿好,还是名声尽毁、大庭广众被撞破与人幽会的四姑娘好!”
萧月怜思想极端,加上有芙蕖这样的刁奴在旁挑唆,她能耐得住不行动才怪。
芙蕖又提醒她道:“姨娘要尽早着手准备的好,免得日后时间紧迫,反而误了大事儿……”
“知道还不快去做?”萧月怜露出狰狞的面容,吓得茯苓冷汗涔涔,后背凉了一片。
“茯苓,去唤大小姐过来。”,萧月怜杂糅地撇了眼寒毛直竖的茯苓,。
茯苓是个胆子略小的,听了主子这番阴毒的话,不禁双腿发软,语气颤颤的:“是……”
尚德菀被她这么突然一叫过来,神色疑惑。她只披着一件棉衣就赶来了。“母亲喊我?”她滞滞着站在萧月怜身前。
萧月怜欣慰地揽过她,方才脸上的毒辣阴险尽数不见了,她慈母般问道:“我的好菀儿……还记得娘先前与你说过什么吗?”
“将旁人都踩在脚下,风光为人正妻。”尚德菀脱口而出。
“这便对了。”萧月怜眼神愈加渴切,“眼下,机会就摆在面前,菀儿你可切记要抓牢了……”
夜里风凉,尚德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道:“女儿不懂……娘说的什么机会?”
萧月怜看向芙蕖,和她通了个眼色:“菀儿,许多事重要的并非过程,所有人都只会重视结果。你需懂得,该是你的,娘都会为你争来。还有,你往后也必须记着娘的话,想得到的东西,便要不顾一切抢过来,哪怕做些下三滥的事儿……只要最后这东西攥在你自己手里,你就赢了。”
“嗯……”尚德菀揉揉惺忪的眼,迷离道,“娘的话,女儿谨记在心了……”
萧月怜也不计较她持什么样的态度。总归,她会为尚德菀铺好一条最富贵的路。说得难听些,她这哪是在帮女儿?那分明是在助她自己。
每件事情到头来,最大的受益者都是她自己。萧月怜从来是自私的人。她的目的和尚老夫人的,别无二致。
尚德菀嫁得好,她也好。富贵险中求,母女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月怜怎么可能不顾着自己呢?
萧月怜登时忆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瞪了芙蕖两眼,命令道:“差点儿忘了王氏那贱妇怎么出来的。冬燕那婢子还搁在幽闭院呢吧?”
“回姨娘的话,正是。”芙蕖闪过一丝鄙夷,“可冬燕不老实,总想着攀上府中哪位主子……”
“上回的事儿,我大度饶过了她,没曾想她还那么不知好歹?”萧月怜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她抛个橄榄枝,送她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次尚老夫人的寿诞可得好好儿准备着,冬燕那婢子为求有人能够帮她离开幽闭院,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这件事。”
芙蕖领命,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幽闭院传个口信儿。”
“菀儿,你回去歇息吧。”萧月怜细声和尚德菀道,“有娘在,四姑娘是嫡女又如何?你肯定能将她给比过去的。”
“嗯,女儿告退……”尚德菀福了福身子,带着侍女扭头离去。
夏日夜来的听雪院里,格外静谧,倒显得阵阵蝉鸣异常聒噪。
鎏金门窗旁,一樽箱子被打开,剩下一箱孤零零地躺在一旁。
采玉走至铜镜边儿上,指着她桌上搁着的并蒂莲蓬藕步摇,新奇问道:“咦?这样式眼生得很呢,京中似乎没有时兴过这样的款……”
暮雨去沏了壶热茶端进来,听见采玉惊叹也窥望过来,忍不住道:“是啊,若说前几件潇湘荔衣还算特别,那这支步摇当真称得上是……一绝!小姐快看看呀!”
“外祖母待我甚好。”尚幼萱抿了口茶水,顺势扫了眼被二人仔细观摩着的步摇,恹恹点头称赞,“很好看。”
“那奴婢赶明儿可要为小姐簪上!”暮雨兴奋道。
大半个月过去了,整个尚府都热热闹闹的在为尚老夫人的寿诞做准备,唯独听雪院一片冷寂。
采玉倏尔想起什么,替尚幼萱不平道:“亏得表小姐还这般淡定,奴婢看其他几房的人近来不可开交,忙得很呢。”
“祖母寿诞将至,家里肯定是要提前置办妥帖的。”尚幼萱平静道。
“虽说奴婢只来了半月,却也看得明白。尚府的那些人个个儿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紧呢!”
尚幼萱淡漠着,没有说话。
连初来乍到的采玉都能看得透彻,可见尚府风气多么令人嗤之以鼻……只是一直无人敢拆穿罢。
“采玉姐姐,母亲可是去了府内账房?”尚幼萱忽而警觉起来。
采玉愣了半天,才弱弱一句:“是……尚老夫人寿诞,大夫人自然也须帮衬着大伙儿打理,”她缓过来,“表小姐怎么了?”
“祖母寿诞,咱们可得防着点。”
“表小姐在尚家,果真不好么?难道尚府的人还会使自相残杀这一套不成?!”采玉惊呼。
尚幼萱继续捧起茶碗,气定神闲道:“说不定。”
采玉骇然失色,忐忑极了:“可奴婢不懂,都是一家人,荣辱与共,怎生会想让彼此不好呢?”
可她想破脑子也不会想到,身份尊崇疼惜嫡女的尚老夫人会拿自家表小姐作幌子,争权牟利。表面一向绰约守己的尚德菀,也会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吧。
更为可笑的是,她们是至亲,骨子里留的是一样的血。
八年前祭祖在净心寺的那一夜,永远会成为尚幼萱这辈子挥不去的阴霾。从她经历过萧月怜害她、祖母利用她、尚品修不闻不问后,她才骤然意识到,骨肉血亲也会背叛,也存在争斗。
尚府的一切都与她有着一重深深的隔阂。
初夏的夜里,晚风仍旧有些凉意,噗噗地吹进来。屋内烛火通明,暖意十足。
主仆几人相继坐着,任谁也不多动作。
噤声良久,尚幼萱方启齿:“世上波谲云诡,人心难以揣测,左右逃不过一个‘利’字。”
采玉和暮雨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么表小姐觉得有人会在尚老夫人的寿诞宴中做什么手脚?”采玉狐疑。
尚幼萱抬首,眸光清而亮。
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静观其变就可。”
蕙中堂,尚老夫人正高兴地被尚含莹搀扶着,她今日心情似乎极佳,爬满皱纹的脸上笑意始终不泯。
她缓缓坐上高椅,傲气地俯视着众小辈。
今日来的是二房的曲素梅和她膝下的两位嫡女。
“祖母寿诞快到了,孙女特地托江南那边的人制了广纹水袖佛手花大氅,准备送与祖母呢。”尚含莹巧笑倩兮,颇有一副机灵相。
站在另一边身边的佩环听了,面露喜色道:“六姑娘孝心可嘉……”
尚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尚含莹,恍然道“六姑娘啊,祖母倒疏忽了你,人长高了,也出落越发标致可人儿了啊。”她眼底略过算计,但又用欢欣的笑意掩饰得严实。
尚含莹身着赭石色葛绫裙,看着轻盈飘逸,分明是十一的好年纪,心眼却尤其多。
曲素梅逢迎,忙称说:“母亲谬赞了,莹儿这孩子心浮气躁的,不如蓉儿来得稳重。”
她说罢,尚老夫人又将目光投至低调站在龙檀木椅子旁的尚含蓉身上。
尚含蓉十六芳龄,长相不算艳丽,但论性子,她比尚含莹耐得住。
“唉……这说起样貌来,四姑娘可才算惊为天人……”曲素梅意图搬弄是非。
尚老夫人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四姑娘大了,不愿听我的话了。”
曲素梅怔怔说:“母亲也不能事事都让四姑娘听从您的呀。这女儿家懂事儿了,哪个没有自己主意的?媳妇倒觉得无所谓呢,四姑娘如今正值想法多的时候,咱们总不能就这么死板地苛求。母亲慢慢看着吧,四姑娘要是走了歪路,吃了亏,自然会回归母亲您的庇护之下。”
尚老夫人觉得颇有道理,便跟着点头:“是该磨练磨练府里这几位嫡女们的性子了。先前也请了平京中国子监德高望重的先生来教养,我仍是不满意……”
曲素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忙出主意道:“唉,京中那些竟会讨银子哪儿会教?母亲要想养好众嫡姑娘们,办法儿其实多的是!”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曲素梅环顾一圈,觉得不妥,便先遣散了两位嫡女和家奴们。
“为何搞得这么隐秘兮兮?”尚老夫人蹙眉。
“母亲,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让旁人听去了的为好……”
尚老夫人扶额,愁道:“你且说罢。”
曲素梅笑魇如花,缓缓道出:“母亲细斟酌斟酌,这嫡女们尊贵,放给外人教咱们也不放心。掏银子请先生倒不如让自家人教养着。”
“自家人?”尚老夫人顿时提了神,疑云道。
“媳妇说得可不是咱们尚府中人。”曲素梅狞笑着,“母亲出生世家,不知娘家可有适宜的人选?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样样俱全最好。”
尚老夫人扶额思忖,突然喜道:“我想着还真有一个人。”
“谁?”
“是我李府外表戚,下设郎中令家的嫡女,姓樊,似乎唤作安茹。今日算算,大概有二十了。性情温良贤淑,她幼时常伴我左右伺候。”
尚老夫人原生府邸,是京中户部侍郎李家。
曲素梅询问:“敢问母亲这樊妹妹可会媳妇方才所说的那些?”
“樊氏这女子在县里乃闺中翘楚,才华燕妒莺惭呐……”尚老夫人满面春风。
“那便错不了了!母亲,依媳妇看着啊,干脆就趁着您下月中旬的寿诞,将樊氏姊弟作为远亲一并请来为您贺寿再好不过!到时母亲随便扯个借口把樊妹妹扣下就是……就对樊家说成是母亲想念樊妹妹,因此留下她也行得通啊。”
尚老夫人赞许地点着头:“你的这办法想得确实不错。樊氏与咱们是一家子,嫡姑娘们的教养,我也安心了。只一点,四姑娘万一不肯好好学……我还将樊氏女儿千里迢迢送过来,岂非徒劳?”
“那母亲可得把对四姑娘的期许如实转告给樊妹妹了。”曲素梅含笑,“那樊妹妹才华横溢、秀外慧中,定有法儿将四姑娘给教养得体。”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