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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逢场夫妻
    禁足的一月里,听雪院近乎无人问津。六月天,枝头的鸟鹊都不愿久居,空气燥热难安。平京的街头小贩们为了生计依旧忍耐着夏日炎热,在空荡荡的市井中声声呼喝着,直至实在口干舌燥了才会停下喘口气再继续。

    天干物燥,当真会迷了人的眼睛。

    暮雨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细白的脖颈上还是留下了刺目的红印。

    回廊下,两个婢女打扮的女子在吵嘴。“告诉你吧,我可是老夫人派来的人,在这尚府里,老夫人凡事都向着我,兀自邀功?你想都不要想。”

    说话的婢女音色虽稳,却一股小气味,正是听雪院的二等丫鬟,涟漪。

    “你叫涟漪?”另一个婢女张嘴,一点儿也不让步,“我们王家可不是吃素的,你敢欺负我们表小姐,你别想好过。”

    尚幼萱是王盼清的女儿,而王盼清是王家嫡女,那么算起来,尚幼萱便就成了王家的表小姐。

    涟漪气得干瞪眼:“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是从王家跟来的丫鬟,我就不敢动你!现在可是在尚府,老夫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处置了你!”

    “呵,尚家的老夫人就是听了你的教唆才会是非不分,你只会搬出老夫人来压我们?”那名婢女讥笑道,“老夫人还真会姑息养奸。”

    “采玉姐姐,在和谁说话呢?”

    二人一齐回头,见尚幼萱身着墨香白梨对襟纱裙笑着走来,“采玉姐姐。”婢女名叫采玉,是王家长夫人特地让她跟来尚府伺候王盼清的,还有一个叫作采云的。

    涟漪的表情顿时凝重。毕竟自己在尚老夫人面前说了对尚幼萱不好的话,因此近来有些怵她。

    采玉一见尚幼萱便欢喜得不得了,激动道:“表小姐!”

    尚幼萱撇了眼一旁尴尬站着的涟漪,仍旧对她和气道:“涟漪,你先去干活儿吧。”

    “哦。”涟漪却是没了平常那份好脾气去应和她了,闷头去晾晒刚刚浣洗好的衣物。

    采玉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奇道:“表小姐院子里竟有如此仗势欺人的下人……当真丑人多作怪,奴婢都险些说不过嘴了。”

    “采玉姐姐别放在心上,涟漪以前不这样的。”尚幼萱坦然一笑。

    “呵,我才不想同她计较。”采玉倏地想到什么,高兴对她道,“表小姐,王老夫人上回与夫人提过,说很想亲自见见您呢。”

    尚幼萱脸色黯淡下来,沉吟道:“可惜了,祖母定不会允诺我出府……”

    采玉不可置信:“奴婢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不讲理儿的老太太,那日奴婢也在场,她罚了叫夏蝉的侍女,唯独听信了涟漪那种小人之言。”

    “还有,表小姐在尚府受委屈了。等一有机会,王老夫人定会将表小姐接回去好好养着!”

    尚幼萱笑不作声。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朝云这时快步过来,在尚幼萱耳边低语:“不妙了小姐,大老爷过来了。”

    尚幼萱面色一僵,错愕道:“怎么会?”

    采玉不解,关切询问:“表小姐,出了什么事儿?需不需要奴婢帮忙?”

    “没事,采玉姐姐你忙你的,我回屋一趟。”尚幼萱安慰她,自己心却砰砰跳动起来,如临大敌。

    没等采玉回答,尚幼萱就领着朝云走了。

    情势紧迫,她迈的步子很大,没曾想还是晚了。尚品修已经进了屋子里。

    房门被下人掩上,全然看不见里面。

    这听雪院尚品修有大半年没踏入过,今日怎就毫无征兆地来了?看样子,还是直冲屋里的王盼清去的。

    尚幼萱提裙绕过看守在门外的几个仆役,躲到侧屋的回廊中。隔着窗子,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些什么声音。

    朝云老实的跟紧自家小姐,按照她的动作模仿着,尽量不让旁人发现。

    屋里,王盼清正在绣东西,身边只有一个采云在伺候。门忽然被打开,发出巨大的响动,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从小榻上惊站起来,男人熟悉且陌生的身影立在她面前,王盼清瞳孔瞬间放大,目光谨慎地探索着来人身上每一处角落。

    “尚品修?!”王盼清心道,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发疯,她实在痛恨眼前这个人!

    尚品修织金的衣角掠过她,漠然地坐到一边的座椅上。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眼神就一刻也没在王盼清身上停留过。“哼,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合礼仪。”

    王盼清由傻愣中抽离出来,想起正室见了丈夫也要行礼,这才对他福身,隐忍着想将尚品修千刀万剐的情绪,向他道:“老爷。”

    “哼,亏你关了这么些年头,可算长了记性。”尚品修侧目,第一次正眼看多年未见的正妻。

    当初,尚品修还是县丞小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王盼清陪在他左右。二人情愫互生,尚品修明媒正娶。王氏在那是便已经是大户人家了,虽说家里人都看不上这穷小子,后来还是尚品修答应入赘,王家才肯同意这门亲事的。在王盼清怀了孩子那一年,尚品修经他人点拨,官越做越大,成了在朝廷上最具威信的文官。

    同样是在那一年,尚品修意外结识了萧氏庶女,也就是萧月怜。堂堂当朝议政左相想要个女人还不容易?没多久,尚品修就将萧月怜纳为妾氏了。那时王盼清怀着身子,顾不上萧姨娘的事,才让她有机可乘。怀胎十月,尤为不易,尚品修开始还会抽空来听雪院坐坐,最后竟是一步也不肯再踏入了。

    每夜每夜,萧姨娘总有各种狐媚法子留住尚品修,还为他添了个女儿。原来,在王盼清怀孕的前夕,他二人就勾搭上了。本是新婚燕尔的一年,王盼清却整日以泪洗面、独守空房。还有着一双身子,精神上已经近乎吃不消了……

    王盼清不跟她计较,奈何萧姨娘就是不满足,还打算把魔爪伸向她肚里尚品修的骨肉。一计不成,她便再来。

    王盼清生产不久后,萧姨娘院里也传出怀孕的消息。一次请安时,萧姨娘假意跌落台阶,落红小产了,还不忘陷害王盼清往自己的安胎药中做了手脚。

    尚品修全然不听王盼清的解释,一心奔着萧姨娘。

    王盼清的心在那时便已经伤透了……当时尚幼萱还不足月,尚老夫人失了孙子,一气之下将王盼清发落至幽闭院,一关就是十几年。

    王盼清心灰意冷,落魄消沉。可如今,她绝处逢生,卷土重来,这次势必要护好自己和女儿,不再任人宰割!

    尚品修看王盼清的眼神里,充斥着的厌恶尽数消失。她周身清冷、仍旧存着年轻时的傲气,似乎岁月冲刷了她的所有,又仿佛一切都没改变……

    曾经,他们两人也有过很美好的曾经。

    尚品修不觉红了眼眶,可再一想到萧月怜痛失幼子,他的目光转而变得凌厉。

    “身体还好吧?”兜兜转转,尚品修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王盼清谦顺地福身道:“承蒙老爷关照,还行。”

    承蒙他关照?明摆着赤裸裸的谩骂指责,尚品修的脸一下子铁青,但没有发火。

    他点头,又追问:“老四和你亲吗?”

    王盼清好笑道:“不然老爷以为呢?自己的女儿不跟自己亲,难不成与旁人亲?”

    尚品修羞愧难当:“老四和我就……”他猛地收住刚出口的话,意识到什么,从尚幼萱出生,自己根本就没怎么教养过她……

    “王氏,夫妻一场,你既出来了,就安分守己些,别给我四处丢脸。”尴尬的氛围让尚品修不想再待下去,他撂下一句话便起身走了。

    他走得漠然,原以为会听王盼清“恭送老爷”的这句话,可他快至门口了身后都未曾有声音。

    尚品修错愕般回头,十分不解:“王氏?关了十几年,规矩忘光了?”他看见王盼清重新拿起先前所绣的东西,静静坐在小榻边,一副不愿理睬自己的样子。

    王盼清才抬眸,装作疑惑:“什么?”

    “行了!毫无规章……”尚品修背过双手,漠然离开了。

    等尚品修带着人彻底走远了,尚幼萱才松懈下来,快步走向屋内。

    王盼清若无其事地靠在榻上,周围宁静得仿佛尚品修不曾来过。她见尚幼萱忧心忡忡地进来,温和笑着:“阿夭。”

    他们夫妻间的事,尚幼萱不好过问。王盼清既已决定反搏,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尚幼萱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动了几分,俏目微敛,道:“我如今被祖母下令禁了足,诸多事宜都不大方便。母亲,您记得派人看紧落梅院……”

    王盼清恍然抬眸,唤来采云,严肃吩咐道:“去,按表小姐说得做,每隔两天来向我回禀。记住,一定要谨慎些,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采云诺诺应下,默默退了出去。没一会儿,采玉也做完活儿进来了。

    “夫人,王老夫人命人给您的礼送到了,奴婢可要去领?”采玉问。

    王盼清握住自己女儿的手心,高兴道:“阿夭,是你外祖母遣人送来给你的。母亲见你素来清简,是不是府中账房苛待了?”

    尚幼萱见状笑笑:“女儿喜净,不喜欢太富贵的东西。”

    “这样啊。”王盼清牵起她,“你外祖母的一片心意,随母亲一起去看看吧?”

    尚幼萱应了声“好”,乖顺地跟着她走。

    尚府门前,小厮们看有人来了,一鼓脑儿跳下马车:“夫人安,这是我们老夫人差咱们送过来的。”

    领头的毓姑姑余光扫过站在王盼清身边的尚幼萱,少女站得端庄,一身梨白色轻薄小衫衬地她十分清瘦。毓姑姑欢欣道:“这位便是表小姐了吧?生得真是好看……看着知性懂礼,老夫人会喜欢的。”

    “阿夭,这位是你外祖母身边的心腹也是长辈,你须得叫一声毓秀姑姑。”王盼清转头对女儿解释道。

    尚幼萱灵眸含笑,乖乖唤:“毓秀姑姑安。”

    “诶。”毓姑姑喜笑颜开,合不拢嘴,直夸赞:“表小姐的性子我真真是喜欢!”说着,她又看洞察出不对来。

    尚幼萱在尚府怎么着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嫡出女儿,怎生穿戴都如此素净?

    “表小姐可是在尚府过得不好?”毓姑姑关切地询问,“怎么看着有些憔悴了?”

    “毓秀姑姑误会了。”尚幼萱娓娓解释,“也许是我没休息好的缘故……”

    毓姑姑豪爽一挥手:“好在老夫人与表小姐心意相通,特地送来了首饰衣物给您!”

    几个小厮从马车里搬出来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毓姑姑又道:“老夫人不知表小姐喜欢什么样儿的,就命人纳了平京当下最受欢迎的纹饰和图样制成衣裳给您。”

    “毓秀姑姑代我谢过外祖母了。”尚幼萱朝她行了一礼,“我如今尚在禁足,不能亲自去谢她老人家,真是不敬。”

    毓姑姑深感同情,安抚道:“表小姐放心,受了委屈就同我讲,我定会回禀老夫人,让她老人家为您做主!”

    尚幼萱笑不作声,对她福福身子。

    “唉,夫人,我须得走了。您和表小姐在尚府务必保全好身体……”毓姑姑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

    小厮驾马前,她还眷恋地撩开帘子望了好几眼。可见,王家还是很看重王盼清这个嫡长女和她这个表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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