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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我是卫征的女儿
    许稷不是白痴,尽管朱廷佐提出的这个想法极具诱惑力,但她也没必要立刻表态。于是她蹙眉迟疑,抬首道:“之后呢?护军中尉倘若没了,底下恐怕只会更乱,左神策军不比右军,右军的人心是偏离阉党的,但左军——则很难说。”

    “抛开护军中尉,神策军的实际指挥是大将军。只要大将军还在,神策军没有理由会乱。”朱廷佐似乎信心十足。

    许稷闻言沉吟道:“朱兄的人情某很想还,但某一介弱质书生,恐是无法遂朱兄的愿。”

    “此事旁人难为,反而你做最为合适。”朱廷佐眸光盯紧她不放,“眼下陈闵志对下属戒备心极重,平日里大将军与之会面,都得先搜身,怕的就是武人动手行刺。但你不同,他对你的戒防会弱得多。”

    许稷挑了一下唇角:“是吗?”她起身:“感谢朱兄款待,但此事非某一人之力能达。”深深一揖:“何况这样的想法轻诉他人绝非好事,朱兄谨慎为好。”

    她断然拒绝倒是令朱廷佐有些意外,然就在她转过身去之时,朱廷佐忽说:“你当真甘心?卫将军可是死在……”

    许稷霍地一顿,知道朱廷佐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她却坦荡转身:“卫将军怎么了?”

    “你养父许羡庭是那次暗算中的幸存者,对不对?”朱廷佐索性将事情挑明,径直翻出她与阉党的旧仇来:“后来他更名许羡庭,隐居山林,也一定同你说过卫将军为何而死。你不觉得气愤吗,卫嘉?”

    他已不是试探,许稷也无需遮掩。

    “气愤又如何?”许稷眸光不变,语声沉稳:“激将法对某不管用,朱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言罢出了营,在城中歇了一夜,之后赶赴供军院,连气也来不及喘。

    按照规定,属于度支的钱物,供军使可直接取用而不必先购后用,这就保证了许稷有权直接调用两税中供国库的部分。

    江淮两税转送至西京,势必要仰赖大运河。既然运途刚好被阻断在河南,许稷就可从河南直取江淮两税供军。她的计划是,两税供军多下来的部分中,轻货用车运回京,至于粮食这种难运的就留下来贷给地方。

    于是从得到消息开始,供军院一众僚属及许稷就日夜守着运河,紧盯上了江淮这块大肥肉,生怕被人掠走。

    朱廷佐那天虽没有与许稷达成一致,在这件事上却出手帮了忙。他拨给许稷的辎重兵数毫不吝啬,而许稷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出手帮你了,解决军粮军饷的事请首先照顾到我”。

    利益往来,如此而已。

    许稷重新核算了河南河北境内的神策军数及藩镇兵数,做好配给与财物分割,将允诺给朱廷佐的付清楚,随后亲自押车去了神策军主力的驻扎地——郓州。

    一路上并不太平,有分散的起义军势力和流民试图抢夺粮食,许稷也是损兵折粮。

    他们抵达郓州时,神策军仓曹参军高兴得简直疯了,直呼许稷乃救星也:“倘若再晚一些,弟兄们就要饿死了,但——”他脸色一沉:“还不能动。”

    许稷抬眸,他语调已冷静了许多,道:“钱物都需再清点核对过后,由中尉分配定夺。”

    这就是朱廷佐所说“分配要按等级,中尉一人之配给或可抵千人用”之事了,再加上要求士卒们交纳的“课役”,林林总总一算,陈闵志一人或许就能卷走三分之一的军需配给。

    既然如此,许稷道:“今日已是入暮,不若等明日再行清点。”

    仓曹参军一想,又问过录事参军,就让许稷先扎营,明日再清点物资。许稷手下遂在不远处驻扎下来,许稷允他们开了一袋小麦粉,火长做了饼,许稷吃了一块,起身走过去看着火长继续揉面团,她道:“多放些盐。”

    火长闻言往里加盐,许稷说“不够”,又加,“还不够”,再加……最后火长抬起头一脸惊恐:“侍郎这、这是……”

    “咸到齁死人最好。”她垂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又道:“烤好了拿给我。”

    火长深以为侍郎压力太大,可能脑子有点不对劲了,但还是烤了一块巨咸无比的饼给她送了去。

    许稷将饼放进食盒,同几个亲信交代了一些事,只身往陈闵志的营中去。

    她对步卒说明了来意,那步卒立刻前去通报:“许侍郎带着粮食来了,她说还有额外的事要禀告。”

    许稷在外等了一会儿,步卒跑了来:“中尉请侍郎过去。”

    许稷随步卒往里走,至门口时,被要求打开食盒,并抬手搜查有无刀剑,最后才得以入门。

    她深深一揖,就差伏地磕头。陈闵志瞥她一眼:“有什么额外的事可说?”

    “事关粮草要事,请中尉屏退左右。”她直白地说。

    陈闵志挑眉轻嗤,挥挥手让旁边人出去,许稷于是上前一步,道:“某为中尉独留了一份大礼。”

    “哦?”陈闵志显然有些意外,“你是要贿赂我吗?”

    许稷似乎是想了一想,回说:“是。”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份细目来,走到他跟前递过去。陈闵志接过来,眯眼瞥了瞥,觉得这小子似乎变得懂事了。那细目簿上内容十分丰富,简直超出他预料。

    “你想求什么?”

    “某想——重掌度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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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踢下去觉得后悔了?”陈闵志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许稷不说话,她将食盒搬上案,同时瞥了一眼案上的茶水盅。

    她很是顺手地将茶水盅往自己身边挪了一下,让出位置将食盒推过去,对正在看细目的陈闵志道:“中尉,这是今年新麦做的饼,可要尝一尝?”

    这阵子吃腻了陈谷烂麦的陈闵志一听是新麦,立刻腾出手来撕了饼往嘴里塞,但他却没吃,将撕下来的小块扔给了许稷:“你先吃。”

    许稷将饼塞进了嘴里咀嚼,咸得她简直喉咙都要哑。

    陈闵志于是很顺手地拿起饼往嘴里塞,可他刚嚼了嚼,许稷就大声道:“中尉别吃!”

    可陈闵志已然察觉到那饼咸得简直要夺人命,惊慌失措的许稷忙将茶水盅递过去:“中、中尉——”

    陈闵志瞪她一眼,咕噜噜将凉透的茶水饮尽:“咸成这样你给老子吃!”

    许稷就差没跪下来了,求饶道:“中尉莫怪,下官定回去教训火头……”

    陈闵志巨财在手打算饶她一命,而许稷抬首瞥了一眼案上那只空茶盅。

    她道:“细目上所陈今日也运了过来,某方才借口天色已晚,同仓曹参军说了明日再行清点,中尉眼下可要去看一看,提前将财物挪库?”

    陈闵志有些犹豫,但许稷态度实在诚恳,且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怕有杂念,估计心有余力也不足。

    许稷无所谓他答应不答应,她只安静等他答复。

    陈闵志霍地起了身:“就随你去看看。”

    毕竟行贿受贿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许稷先行告退,陈闵志后出了营,许稷便领他往西边走。

    西边是许稷粮草营驻扎所在,看着并没什么问题,但陈闵志却觉得不太对劲。许稷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因他一句话没能说完,就顿住了。

    许稷将要转身之际,陈闵志忽然扑来,从后面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你——”

    窒息感迫近,许稷索性闭上眼。那手力气大到甚至要掐断她的脖子,但她没有挣扎分毫,就这样任由他掐着,沉静得像个死人。

    陈闵志双目瞪圆,许稷额侧青筋暴起,单薄的皮肤仿佛要炸开。

    她不能死,也不会死。

    濒死的体验将至巅峰时,掐在她喉间的手骤然松了。空气涌进胸腔,许稷霍地回神,转身反掐住了陈闵志的喉咙,她眼中腾起怒火,却又迅速压制下去。

    陈闵志原本瞪圆的双目耷拉了下来,那怒气也顺势委顿了下去,甚至……抬不起手。周身肌肉也麻痹,哪怕许稷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他也无法奈她几何。

    纵然失去了行动力,但他意识却还不算混沌,也还不至于死。

    是、是那盅茶……

    她做了那么多转移视线的事,为的是在茶水里下毒……他竟、竟疏忽了。而他哪怕不跟出来,也无法呼救,因他舌头也僵硬了。

    许稷迅速地摸到了他的符与腰间的钥匙,她吹了一声口哨,很快就有亲信跑来。她将钥匙与符交给亲信:“到他的私库将钱物悉数运走,符与钥匙是凭证,诸事小心。”

    亲信一点头:“喏!”

    “其余两人,抬上他跟我走。”

    那两人迅速将陈闵志抬上预备好的小车,跟着许稷到了七八里外的一处废屋。那两人将陈闵志往地上一扔,将火把递给许稷,随后出门拎了油桶就往房子上泼。

    陈闵志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叫声,似乎想问清楚这一切。

    许稷一直压制的怒火喷薄欲出,她看着像丧家犬一样的陈闵志,压抑着这怒火:“二十几年前你是右军中护军时,大将军是卫征,你们强令他出兵,却撤走策应,拥兵不救,上千神策军被围困,血战惨死以身殉国,而你们——转头回朝却说他们叛国投敌。”她一直克制的声音渐渐高上去:“我是卫征的女儿——”

    陈闵志喉咙里嘶嚎声愈发痛苦起来。

    “我父亲、及当年冤死的神策军将士所受到的诽谤、侮辱、和怨苦,我会如数奉还,让你们血偿——”麻油气味愈发重,许稷的声音却越发冷酷:“你汲汲营营囤起来的私库,今晚就会被搬空,你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所有人只会当你抗击敌军不力,携私库巨财而逃。你会被追究,你朝中的同党——也一样都会完蛋。”

    许稷双肩颤抖,眼前仿佛是当年血海,耳畔尽是拼尽气力的厮杀声。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握着那火把点燃了泼满油的屋子。

    火苗瞬间窜起,熊熊大火灼得人周身发烫。脖颈被狠狠掐过的伤痕及痛意犹在,而伫立在炽烈的夜风里,却已经听不见里面的嘶嚎声。

    血战到死以身殉国的将士被污蔑唾弃,诸如曹亚之等人死后却被追赠国公——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糟心逻辑,就随同这大火,烧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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