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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填不平心中沟壑
    许稷看一眼他摊平的手,回说:“实在不知下官的手冷不冷与大帅想握一握有甚么干系。敢问大帅是想握冷的手,还是不冷的手?”

    王夫南自己措辞不清出口错漏,给了她大空子钻。

    以至于这么一句本质上肉麻麻的请求,最后变得冷硬又疏离。

    但他正自恼之际,许稷却将手伸了过去:“若想握旁人的手,不是该直接说吗?为甚么要问我冷不冷?”

    她霍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住,坦率评价:“看来大帅是想握冷的手,因为大帅的手当真是很暖和。”

    王夫南的手被她凉凉的手一握,却是僵了一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也只任由她握着。他怕一反握,她就要甩手离开。

    许稷大力握着那只手,像是拼命借取那温暖,却如何也填不平心中沟壑,反而觉得更空更冷。

    恰这时,门乍然被推开。刚刚从外面回来不知情委的吏佐祝暨大咧咧进来,刚要开口,却被紧握着手表情奇怪的两个人惊到。“呀!”他慌不择路地要出去,却只是无头苍蝇般地原地转了一圈,随后盯住二人:“某是不是来错了时候?”

    许稷霍地收回手,定定神道:“可有事?”

    祝暨便道:“哦,是为这个!”他说着往前一步,一只虫子尸体便落在了案上。

    许稷拿起来看了一眼:“哪里发现的?多吗?”

    王夫南已辨出那是蝗虫尸体。

    “有些多。”祝暨实话实说,“南乡报来说已发现不少了。眼下还是春季,多是若虫,再过个一二十日,天再热些就都长成有翅膀的成虫了,就怕飞蝗太多会很麻烦哪!”

    许稷顾不得天色将晚,即刻起身就要往南乡去。王夫南另有事做,则不同往,但却不忘在许稷出门前去公厨拿了两块饼给她,并叮嘱道:“千缨那我会替你带话,但还是尽早归为好。”

    许稷接过纸包塞进怀里,翻身上马便与几位吏佐一道往南乡去。

    去年冬天雨水不多,土地旱时居多,对飞蝗而言便是繁育好机会。许稷今年早春时便周知各乡,只要发现土脉隆起便立即报官,以便及时扑灭还未成长完全的飞蝗。另一方面,水利疏通也不敢懈怠,就怕至夏时干旱,更易引得蝗灾爆发。

    河南河北两道均是蝗灾高发区,但吃了这么多次亏,在治蝗一事上却毫无长进,到头来百姓饥荒国库空竭,只引得动乱频发。

    许稷一行抵达南乡,将里正聚集起来,连夜议了防蝗灾之事。

    许稷治蝗方法很明确,逮住就灭,就算有除治不以之处,也好过养患成灾。

    然却有年老的里正义正言辞反对道:“飞蝗乃是‘灾仙’!如何能这样灭?盖蝗虫奶奶庙是做甚么用的?便是用来拜的!只需多拜上一拜,等这诚意足够,灾仙们便会自行离开!若按明府所言,这般贸贸然扑灭,等惹怒了灾仙,那蝗灾可就真的要来了!我高密多少年没有蝗灾了,都是蝗虫奶奶庙的功劳!”

    “明府太年轻了,小孩心性!全不将灾仙放在眼里!”有老气横秋的乡民指了许稷道,“本来蝗灾不会有的,明府如此一整,不来也要来了!”

    “就是就是!”、“有这工夫不如去拜拜蝗虫奶奶庙!”、“明府带上县官去拜一拜,蝗灾就不会来了!”、“有理有理!”

    许稷坐着不吭声,一旁的祝暨瞥瞥她,厉声道:“明府是为高密着想!尔等别瞎起哄!”

    “这哪是起哄?是明府没事找事做!”

    许稷仍不说话。

    这时有年轻的里正看不下去,帮着许稷反驳道:“蝗虫奶奶庙每年都拜,可七年前那蝗灾又如何说?难道那年就没拜吗?蝗虫奶奶庙拜得到底有没有用还未可知咧!你们就跟着瞎说!”

    “就是就是,一群老头子就知道瞎说。”另有人跟着附和。

    “兔崽子兔崽子!”年老的里正咚咚咚将拐棍戳得直响,“毛都没长全!懂个屁!”

    两群人眼看着要打起来,许稷拍了拍案,示意众人安静。

    “蝗虫奶奶庙许某不会去拜,扑灭蝗虫则势在必行。”她说着补充道,“常平仓及义仓为积极灭蝗者而大开。至于消极之辈,开仓时许某会有所考虑。望诸君掂量。”

    她说罢起身离席,祝暨忙与诸里正道:“请诸君散了吧,时候不早,赶紧回去睡一觉,明早还得与乡民一道灭蝗呢。”

    言罢赶紧追上许稷,走了一段忍不住问道:“明府,高密这边蝗虫奶奶庙已拜了许多年,您这般斩钉截铁地说不拜,有些乡民恐是无法接受哪。为何不迂回一下呢?”

    “迂回?一边去拜,一边灭虫吗?乡民会以为县官毫无立场,最后该怪还是要怪。”她浅叹一口气,“靠土地为生之人仰赖天地神灵,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拜蝗虫奶奶庙是对飞蝗的姑息,是给自己无为之借口,此风不能助长。”

    她立场很坚定,以至于祝暨也不知该回驳什么。但他仍不死心,又问:“可若灭蝗也没用,万一真爆发起蝗灾来……最后这罪名,可都要安到明府头上了。”

    “倘若真那么不幸……”她远眺夜色中的阡陌,淡淡地说:“罪名安就安吧。”

    因放心不下南乡灭蝗事宜,许稷决定亲自坐镇监督,并将春征及县廨其余事全权委托给了陈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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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连夜书了信,令吏佐转交给王夫南。

    王夫南收到信已是第二日的中午。彼时他正在高密驿所写反对加抽贯的折子,便听得有人敲门将信送来,打开一看却是许稷字迹。

    许稷于信中陈了几条。一是泰宁所辖四州皆是蝗灾多发区,一处爆发必累及他处,恳请他务必处理好泰宁镇蝗灾的防治工作;二是既然朝廷想要与地方争夺财权,不若恳请朝廷恢复荒废多年的常平仓及义仓,一来地方灾害有所倚靠,且因所有权属于中央,中央反而增了财利。

    最后一条言简意赅——望君保重,知名不具。

    公事之外点到即止的柔情,恰到好处。

    她确是高手。

    王夫南自叹弗如,写好折子便动身折返泰宁治所沂州。

    加抽贯一事,因遭致多数节度观察使的反对而以失败告终。

    而春征总额按照惯例分为三份使用。一份上供中央,一份献方镇节度观察使,最后一份留州县。

    这三份素有份额,三级财政明面上的份额互不相让,绝不肯多割舍出一分。若中央想从方镇或州县兜里多摸出点钱粮,就要费尽心思拐弯抹角想办法。

    许稷所提出的恢复常平仓及义仓,则是替中央争财利的办法之一。

    尤其义仓,是用以赈济灾荒。按说赈灾之粮应从中央兜里出,但中央却能以义仓之名,要求其中粮食从所征收的地税总额中扣除。如此一来,便是变相让地方负担了这部分粮食,而义仓所有权,却归于中央。

    就在春征结束之际,中央果真下令恢复常平义仓。

    尽管地方仍有忿忿不满之声,但中央打着“为水旱天灾为百姓储粮”的冠冕旗号,实在是令人没理由反驳,因此也只好执行。

    高密所受影响不大。早在去年,许稷便开始利用县预算的羡余及周转本钱开始屯义仓之粮,以备不时之需,高密义仓到这时甚至将满。

    时间不知不觉近六月,天气热得出奇,千缨每晚都喊热,半夜总要起来吃半个凉瓜才能接着睡。

    “三郎哪,有近一个月没下雨了吧?不过这瓜倒是很甜。”她一边吃着瓜,一边歪着脑袋看向正在伏案工作的许稷。

    “恩。”许稷抽空应了一声,继续写她的牒文。

    千缨吃完瓜去洗了手,看许稷仍在忙案牍之事,又见她蹙眉,想问却又不知怎么问。

    这种阅历与见地上的碾压,并没让千缨觉得不舒服。她觉得人做自己擅长的事没什么不好,若让她读书不如要她的命,而若要许稷置身于琐碎家务中恐怕也是要她的命。

    但如此各司其职也有局限,她没法与许稷有太多想法上的交集,何况许稷还常常故意迁就她。这种不足令她感到遗憾,也难免有些失落。

    想了一堆,竟是睡不着了。她就坐在那案旁,支着下巴看许稷做事。许稷骤然抬头看她一眼:“你不去睡吗?”

    千缨不说话,只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千缨说着又不高兴,不由皱起眉来:“你若长得没这么好看,十七郎说不定就不会喜欢你了。”说着又否定自己的假设:“也不一定,他也不是看中外貌的人,哎,反正就是很讨厌啦,他做事很坏。”

    许稷不知怎么回。

    千缨起了身:“若他哪天要将你抢走,我要和他打一架,不,我要放十条蛇咬他。”她忿忿一握拳,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许稷抬头,千缨也转过身。

    庶仆急急忙忙去开了门,却见是祝暨来访。

    祝暨二话没说直奔堂屋,许稷起身走到外面,喊住他:“祝暨,有甚么急事吗?”

    “明府!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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