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宫门幽暗深寂。
宝隆皇帝更衣后进了寝宫,宫人掀起逶迤的软纱,内里的烛光摇曳着流在金砖上,就如铺了一地浅浅的金光。
入夜的寝宫里,八角的宫灯照着几上的玉杯果子酒,不同外面的漫天冷霜,床畔的白玉熏香炉一丝一缕吐出了重重渺渺的烟雾,无烟的炭火燃起,令室内暖如春日。蓝袅挽髻宽去了长衣,仅以轻罗薄纱蔽体,端坐案后看着筝发呆。
宝隆皇帝伸起食指,示意宫人不要惊动蓝袅。
夜来风起,拂动玉钩珠帘,筝音终于奏起,清音流转,冷声动弦,在入夜的金阙宫里回荡。
远处忽传更漏声,已近子时,蓝袅闻更声一震,猛的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宝隆皇帝已经回宫,眼睛正晶亮亮黏在她身上。
帘外宫人悄然放下重重垂帘。
一时室内静极,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他们。
只见蓝袅起身走到宝隆皇帝的面前,皱起眉道:“皇上那么大的人了,回来也不说话,巴巴的站在地上让身子发冷。”
蓝袅的手指穿过了衣襟,覆在了他的胸上。道:“身上这么凉,也不知站了多久……穿的这么少,冻病了怎么办?”
宝隆皇帝从宣政殿出来时,已经有一股梗得难受的闷气在胸口,此时被蓝袅温言一番,便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寻求安慰道:“前些日子,陈兴平不是督办了一批南陵的官员,但有些官员油滑,身上不沾一点水珠,个个言明他们自家开了酒楼,银子是从酒楼赚来,不是受贿所得。”
蓝袅心中一动,接口道“他们酒楼的生意肯定很好,对不对?”
“对。”
“他们所开的酒楼是不是菜价定的很低,说是薄利多销,皇上派人进他们的酒楼卧底便知道他们是薄利多销还是在洗钱。”说到最后,她仰面打了个呵欠。
宝隆皇帝身子一震,眸子开始流动起来,他掀开软纱,道:“来人啊,派人把陈兴平再请进宫来。”
然后,便留下静止的蓝袅……
可巧等他走后没多久,蓝袅发现他的外衣还挂在架上,可能他只匆匆系了披风就走掉。她叫人擎了两盏宫灯在前,便拿着他的外衣还有宵夜匆忙走在幽暗的宫路上。
下了一整日的雪停了,夜风不停的从头顶穿梭而过,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到那风,她心里一阵恍惚,有些不知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从金阙宫出来过了夹道,就是宣政殿。离殿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棵桔子树零零落落挂了几只桔子。
蓝袅看到一位眉目清爽俊秀的少年,带着些俏皮活泼的样子,头发仅用一根木簪简单的挽起来。他信步走到树下,眼睛左右瞟确定四周有没有人,迅速照着树干就是一脚,树一颤,掉下几个早已干瘪的小橘子,他一边用眼睛继续侦查,以便快速的把橘子往口里送,也不管剥皮了没 还要咬第二口时,蓝袅低声唤住了他。
“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少年一惊转头看过去,只见来人披着浅紫色的大氅,在四位宫人的围绕下,已经到了近前。
“那你又是谁?”少年是陈兴平的儿子陈兴智,他正一脸懊恼的望着蓝袅,委屈的把吃了一半的橘子扔掉。他瞧蓝袅并无恶意便低声求道:“是不是宫里的执事姑姑给皇上送宵夜,如果是这样的话,宫女姐姐能不能带张饼给我,我实在太饿了,好不容易可以回去,半道上又给皇上截了下来。’
“皇上没给你吃东西?”
陈念智忙摆手道:“不不不,皇上有给我们吃东西。”他扭捏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我不敢吃太多。”说完,他咧着嘴“嘶”了一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屁屁。
蓝袅忆起前些日子钱太后为着兰香公主的依仗问题仗打了陈兴平的儿子陈念智,便问:“你是陈念智吧?你父亲是陈兴平陈大人。”随手从食盒里拿出核桃酥,粉果,马蹄糕,糯米糍给他
“父亲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连宫女姐姐都知道我的名字了。”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摆摆手不敢吃蓝袅从食盒里拿出来的东西,“宫女姐姐你先进去吧,皇上的东西我不敢吃,如果你可怜我,送完东西后,回头捎我一个大饼就行了。”
“你就吃吧!不用怕!皇上是不会怪我的。”蓝袅看他想吃不敢吃,滴溜的眼珠子锁定在食物上,还情不自禁的舔了舔薄唇咽下口水时,就把东西塞进他的手里,“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多点不要紧的,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蹭蹭的。”
此时冷风袭来,蓝袅用手拢了拢披风襟口,陈念智顿时缩了缩肩膀,似是不胜寒冷。
蓝袅低声吩咐:“给他拿一件风衣吧!”
机灵的宫女已回身去拿。
陈念智慌乱道:“不用了,我皮厚,顶的住风。”
蓝袅轻笑出声,却伸出双手,用拇哥和食指的指尖放在他的脸颊处,往两边扯:“小孩子,牙口都没有长齐,皮能厚的到哪里去?”
陈念智涨红了脸,道:“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能接出个下文。
蓝袅已经笑着转身离去。
说是派人去那些官员开办的酒楼做伏底,但实际操作上却是很繁琐,宝隆皇帝和陈兴平讨论许久,才划出一份中意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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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最后一个名字,宝隆皇帝伸了个懒腰,蓝袅在门外瞧得清楚,急忙拿着食盒进去。
皇帝议政的时候,她是不能进去打扰的,哪怕只有一位官员在。
“皇上,您走得急,宵夜还未顾得上吃,现在吃点儿吧。”蓝袅笑着说道。
宝隆皇帝惊喜的笑道:“正好,朕有点饿了。”说着拿起在食盒内保温的热汤喝了两口,满足地叹道:“还是姑姑最疼朕。”
蓝袅看着身板虽然挺直,但一直低头咽口水窘促的陈兴平,不由笑道:“这宵夜我也预备了陈大人的一份。”
宝隆皇帝看着她笑道:“还有外头的陈念智,你过来时应该看见他候在外面。你也给他一份吧!”
蓝袅笑着福了一福,道:“我的好皇上,早给他一份了,半大的孩子最是不禁饿。”
说话之间,早有人把一块萝卜糕和一碗热汤拿给陈兴平,喜得陈兴平对蓝袅连连作揖。
宝隆皇帝看见后,笑话他道:“姑姑,你不知道,朕升他官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高兴过。”
忽然他看见蓝袅手拿着一件他的外衣,爱怜地说:“你看你,在外面等了很久么?以后不要在外面等,来了就进来。”
蓝袅轻轻笑了笑,道:“皇上和大臣议政,不许别人来打扰,这是规矩。”
他有些恼怒应道:“你又不是别人。”末了,又放缓了声音,柔声说道,“以后就进来吧!你看有些事朕也顾的不周全,你也好打点一下。”
因为宝隆皇帝一句“朕升他官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高兴过。”陈兴平就要跪地请罪的时候,发现宝隆皇帝根本没在意,只顾着和蓝袅说话,所以他就乐得当没听到。
他约摸是真的饿了,大口吃着宵夜,蓝袅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问道:“陈大人要不要来多一份。”
“唔...好好...”陈兴平刚想说好,并要追加一个炒蛋时,忽然警觉这不是在家里,忙半含着萝卜糕摇头“....不好....”一个不小,把嘴里的萝卜糕甩出来,悔得他紧紧盯着地上的萝卜糕,恨不得捡起来再吃,那可是分给他唯一的一块糕点啊!
宝隆皇帝偷笑了一下,说道:“朕要,你就当作陪朕再吃些怎么样?”
陈兴平听后,眼大放精光,自是巴不得,嘴上却推脱道:“臣吃饱了。”
蓝袅故意把保温好的鱼鲜虾燕窝粥,鱼翅烧卖,鲜虾肠粉,鲜虾干蒸在他眼前一晃道:“可惜了,皇上晚上宵夜不大爱吃这些东西,看来我是白准备给人了。”
陈兴平的心顿时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一边是欺君之罪,一边是美食当前引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宝隆皇帝大笑了起来,道:“姑姑,把陈念智也叫进来吧,时候不早了,让他们父子早些吃完也好回家去。”
不等蓝袅再开口,陈兴平已经抢先一步道:“臣遵旨。”
陈兴平和陈念智这对父子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蓝袅站上宝隆皇帝的身后,心里暗笑了起来。
雪色中和薄晨,陈家父子总算可以坐上马车回家。
马车上,陈念智半不解的说道:“父亲,那女的不是个宫女的执事姑姑吗?怎么皇上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会直呢?”忆起那宫女竟敢掐他脸孔的时候,白皙如玉的脸颊上,隐隐涌起血色,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皇上看见她,眼眼不止会直,而且还会拐弯。”陈兴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别瞧着她年轻,其实她比皇上大了七岁,为父这样说,你懂了吧!”
“是比皇上大吗?”
“迟钝,迟钝,怪不得你的八月十五会开花,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蓝袅蓝姑姑。”一面说,一面动手敲自己儿子的脑壳。
陈念智抱头道:“我怎么知道什么蓝姑姑,紫姑姑的,父亲你忘了,在家里,你因为怕母亲,是从来不敢提其它女人的事。”
“我什么时候怕过了?”陈兴平收回手,挺直了胸膛,努力营造大丈夫的形象为自己辩解道:“这叫好男不与女斗,你懂不懂?”不一会又怒吼道:“喂小子,你到底懂了没有?好歹你也在皇宫办过事。”
“你一说我就懂了。”陈念智不怀好意的摸了摸头上被父亲敲起的包道:“如果母亲知道你记住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且还念念不忘,你说母亲会怎么样对你。”
话未落音,局部大雪已经从他头上降下,随之超强的连环八卦掌和旋风腿也呼呼扑面而来,务求陈念智保证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会乱说话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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