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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雾
    十二月初一,京都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坐在马车中隔了帘子,蓝袅仍能听见沙沙的雪落之声。

    风伴着寒冷的空气扑入车内,也带来了外面阵阵的喧哗声,让她刹那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在宫中的日子太久了,几乎忘记了外面是什么样子。

    她俯身向前,拉开车帘望去,快至腊八,街上热闹非凡。

    她腰间系了长可及地的深橘红色结长穗宫绦,串以玉佩,以压裙幅,因她如醉如痴的看着外面,任寒风把深橘红色的丝线吹的混乱不堪。幸好身上穿了青色绵绸夹里绣花披风,倒也不觉冷。可惜的是头向外久了,便觉头上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开始发重,露垂珠帘金的抹额也把额前磨的生痛。

    宝隆皇帝一双黑亮的眼睛微微一动,微弯身,“嗤”的一声笑:“姑姑小心风吹皱了脸,这时节没有新鲜的瓜果给你敷脸。”

    她听后,放下帘子,软软的倚入身后的怀抱,幽黑瞳仁里流转着光彩:“腊八快到了,不若我下去挑点材料给你熬腊八粥喝,我也许久没有下厨煮东西给你吃了。”

    宝隆皇帝笑容稍敛,淡淡道:“不好,那种事交给宫人做不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

    蓝袅觉察他的细微变化,转眸一笑,“什么都叫别人做,小穆你知不知道,人如果不活动一下手脚,日后会退化的。”

    宝隆皇帝把头枕到她的腿上,伸手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腰,低声说:“朕见你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开心……”

    她一怔,微微蹙眉,低下头去掐他的腮帮子道:“前些日子,皇上不也为了一个男人,楞是几天没理过我。所我才一个人娴雅安静的呆着,省得让别人笑话。”

    宝隆皇帝轻笑,用鼻子蹭着她的身子,一阵乱嗅。半晌,方道:“好大的醋味,没想到妙妙连男人的醋都喝。”

    缘由在十月金秋时,巡检史陈兴平呈上了厚厚的一本密帐,记载着大半个南陵官场的受贿实录。

    惩则危国累民,纵则腐化吏治,于是宝隆皇帝故意让陈兴平把密帐当着百官的面如实上奏,让他与南陵数百的官员为敌,自己却卖了天大的人情给了那些官员。

    被宝隆皇帝摆了一道的陈兴平辞官归乡,不过他的儿子陈念智却被宝隆皇帝留了下来,便是把陈兴平当成风筝,陈念智当做线,父子俩被宝隆皇帝紧紧握在手心里.

    但是没多久因为陈念智迎兰香公主和车维国二王子回朝时还是用了旧时公主的仪仗,没有用上迎接外邦国王的仪仗(因车维国的国王和大王子被人斩首,所以二王子被车维国的旧臣尊为车维国的新国王),被震怒的钱太后杖打后投入大牢。

    宝隆皇帝心知肚明,车维国被攻下来后是不可能让二王子回去当王,钱太后此举是向他示威。

    不过却给了正在头痛怎么样请回陈兴平的的宝隆皇帝来了灵感,一道六百里加急的上谕把陈兴平召回了京城。

    陈兴平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无奈继续卖身给宝隆皇帝,为他做牛做马。

    而宝隆皇帝为了营救陈念智,思虑了一段时间,终给了兰香公主一块封地,才让钱太后松口把奄奄一息的陈念智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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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金阙宫的清晨静悄悄的,宫人来来去去亦都是无声的,冬日里的风扫过树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寝宫里的步步锦支窗,因冬日就撤了窗纱,全用半透明的明角嵌镶。阳光和雪光交映了进来,险些让人睁不开眼。

    宝隆皇帝听政走后,蓝袅也起身往殿外走。

    宫女小娟一惊,忙劝道:“姑姑,外面风寒,不若在这里等皇上回来吧。”

    “被风吹一下,也好过在这里闷。”

    蓝袅伸手把小娟也拉走,“一起去逛逛。”

    小娟其实也不耐一直呆在金阙宫里,稍稍眨了几下眼睛,便跟她的后面一起走。

    她们转了几处长廊,就是御花园。夏日里也不觉好看,到冬日更是变成一片枯槁的清寂。

    蓝袅穿着的锦缎绣鞋踏在青砖上,竟越发的安静无息。

    走到一处转角,远远就见有一位丽人款步而来。

    待走到近前,原来是披着大镶大滚灰鼠风毛棉缎对襟褂子的吕玉蓉,她看见蓝袅的妇人装扮,心脏竟似起了剌,尖酸的痛了起来,为了掩饰她用袖轻轻掩了嘴唇,笑道:“蓝姑姑好啊!”

    蓝袅微微笑了下,开口:“吕姑娘又进宫来陪太后了。”

    吕玉蓉轻轻一笑,握住了蓝袅的手。

    蓝袅一时愣住,不解其意。

    吕玉蓉慢慢靠近蓝袅,执起蓝袅的双手,说道:“周太后属意我明年去金阙宫做女史,蓝姑姑圣恩隆重,怕到时已是一宫之主,真是可惜啊!”

    说话时她嘴角那笑意愈来愈深,但她抬头时看见蓝袅的眼眸隐约有光流动,竟几令她不能逼视。

    但一转眼蓝袅已经是满不在意模样,道:“到时辛苦你了,不过世事难料,或许吕姑娘的造化不止于此呢?” 随即抽手:“不要让太后久等了,吕姑娘请。”

    蓝袅望着吕玉蓉的背影消失于廊角,脸上始终含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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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娟嘴里却“呸”了一声,“姐姐抢了一个,妹妹又来抢,一家人没个好东西。”

    蓝袅愣了片刻,方又掐她的嘴道:“小丫头,随地吐口水,罚你五十钱。”一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周太后愿不愿意戴个红袖章发挥余热学学21世纪老太太站在路中央专管乱丢垃圾,随地吐痰和口水的事,担保周太后的日子充实的不得了。

    午后下了一场雨,京都的冬天便有了入骨的冷寒。

    寂然的金阙宫内,除了雨落之声隐隐传来。室外昏暗的细光也漏了进来,淡淡的在蓝袅银白素缎的冷蓝镶滚白绫棉裙上晕开。

    榻上小睡的蓝袅懒懒的翻了个身,口中低低呢哝了一句:“很闷……”

    说话时她起身打开了窗,雨后的寒气混着枯冷的味道夹风蓦然扑来。雾色渐浓,忽有群鸦飞来,三三两两地鸣叫盘旋于宫墙之上。不动听的鸣叫,似冬日倦极了的人,挣扎着发出灰暗的无奈,她只觉得心脏似乎被压抑扼住。

    “妙妙。”

    耳边恍惚是宝隆皇帝的声音,她两手紧紧抓住窗棂,道:“讨厌死你了。”

    不耐的话,依稀还是旧时骂他的语气。

    宝隆皇帝愣了片刻,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坐在紫檀雕的龙床上,道:“早上还好好的,朕不记得什么时候惹过你了。”

    蓝袅紧攥着窗框的手泛起了青色,食指指向乐寿宫:“被里面的人气着了。恭喜你,明年就会有位吕女史进来。”眼角搀杂了嘲愤。

    宝隆皇帝一愣,霎那间讶然无语。

    仿佛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蓝袅又缓缓坐在榻上,双手交握的搁置在肚面上,却带着说不清的无奈。

    宝隆皇帝沉声道:“朕的确不知道,早前些日子,朕就说过,以后不准吕氏女子进宫,你偏偏帮她们求情,如今被吕玉蓉气着,枉自伤了自己的肝。”

    蓝袅听后起身蓦然仰起脸,眼里含着泪,说道:“小穆有没有想过,就算不准吕氏女子进宫,以后还会有李氏,杜氏,钱氏,王氏......我不想看到别的女子.....” 一时五内如焚.

    宝隆皇帝目光蓦然一颤,一时眸光四射,一丝一丝喜悦已无法抑制的渗了出来。下意识的抓紧了蓝袅的手,笑道:“这就对了,你爱我,所以心心念念只想和我一个人过,我还以为.....呵呵,我真是太高兴了.”惊喜之下,他忘了自称朕.

    这时宫人进来唱报周太后已到了殿外.

    蓝袅脸红了一下,趁机甩手走到了窗畔的榻上坐下。宝隆皇帝笑嘻嘻的跟过去,紧贴着她坐下.

    等周太后走进内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未等蓝袅行礼,周太后已经坐在榻几的另一侧,轻柔温和,仿若一个慈母。

    道:“皇帝,你怎么不批你舅舅的奏折。”

    宝隆皇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后宫不得干政,母后忘了!”

    周太后微微一愣,才道:“但是你的大母后不是为兰香讨了一块封地吗?”

    “那是朕欠妹夫的,并不是妹妹的,以一个国家换了一块封地,怎么说朕也赚了.”宝隆皇帝躺在榻上一笑,道:“母后跟舅舅说,朕什么时候欠他东西了.再说了陈兴平当户部尚书,朕放心,起码天下的税银会全入国库,若舅舅想要的话,就学学陈兴平,家无恒产,屋无美妾,顿顿桌上是青菜,夜夜办事更深眠.”

    周太后闻言气极起身,殿中一时静到了极点,只闻她衣声窸窸窣窣。半晌,她重又坐上榻几旁,凝望着宝隆皇帝,道:“皇帝,你怎么知道你舅舅会做不好?”

    宝隆皇帝的眉头蹙了起来道:“母后,朕是不知道舅舅当户部尚书好不好?朕只知道,他做税课司期间,就多几处新房,几位美妾.”他厌烦的一挥袖“如果让他当了户部尚书,京城首富就非舅舅莫属了。”

    宝隆皇帝只单手撑在桌几上。几上摆了几色干果点心,蓝袅挑起一颗剥了壳的龙眼干,放进他的嘴中,他咀嚼了一会忽而笑道:“甜极了,母后,朕现在心情不错,如果还要为舅舅的事纠缠下去,朕就不能担保心情会一直那么好。”

    周太后脸色一白,转了话题道“先皇驾崩后,按例你要守丧三年,所以不宜喜庆之事。明年期满,就应该充实后宫了。”她拍了一下手,袅袅婷婷的吕玉蓉走了进来。

    周太后声音轻弱的道:“皇帝!自先皇驾崩后,母后心里一直很苦,有些事你不要再和母后争了。”

    因是低着头,所以吕玉蓉瞧不见宝隆皇帝的神情,只看见如意头卷云式的鞋头动了两下,仿佛像刀子的一样戳进她的心脏。

    宝隆皇伸了两下懒腰,扫了一眼吕玉蓉,然后站起了身。

    周太后脸上这才微微浮起一抹笑意,缓缓放开了眉端。

    殿中鎏金鼎内焚着薰香,淡白如烟,丝丝袅袅。吕玉蓉娇羞的小脸被宝隆皇帝慢慢抬起,发髻上累累的钗环亦跟着轻响。

    宝隆皇帝的心境一闪,极快的将手抽出,只留给她一个的背影,隔着袅袅的薰香,吕玉蓉看见他的背影渐渐模糊,不再清晰。

    宝隆皇帝坐回榻上眉微微挑着,竭力忍笑道:“她长得好像母后哦,既然母后在宫中过得那么苦,就不要让她也跟着受苦,朕不会喜欢的。”说完笑得像一个做完恶作剧孩子转头对蓝袅眨了一下眼睛。

    周太后像被当头淋了一桶雪水,牙齿咬住唇,半晌直呼其名的喝道:“钟穆基!由不得你喜不喜欢,你……”

    “那就一切都由母后作主好了,朕都听母后的。”

    宝隆皇帝截断了周太后的话,周太后惊喜的连瞳仁也在闪亮。

    他缓缓扬起脸来,双眼掩盖在睫下,看不出神情,道:“母后是太后,朕的婚事你说了算。”

    一旁吕玉蓉抿住了唇,鬓边的蝴蝶发簪颤巍巍的抖动。

    蓝袅眉宇间添上浓重的一股愁郁,五脏六腑都像烘煎般难受。

    宝隆皇帝的腰结上的明黄色绦络,迎风飞扬,他继续说道:“索性舅舅也当了户部尚书,让这天下人都知道皇宫里只有周太后,没有宝隆皇帝,然后让后人效仿,母后你看如何?”

    周太后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就起了身,扶着宫人的胳膊坐上步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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