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宇智波田岛已经带着除了后勤部队以外的族人回到了家族,其中也包括伤者、搜救队以及搜救队带回来的族人遗体。而收拾营地的后勤部也在随后回来了。伤亡人数正在统计中,估计不久后就会列出死亡和失踪族人的名单。
常年的战乱让忍者们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这些活着回来的族人,此刻也没有什么压过了千手一族的快感,最多只是活下来的侥幸而已。在面对终于盼到自己归来的亲人时,也只是强颜欢笑。
清理战场的人的名单已经贴出来了,等回来之后他们还要忙着安置死者,所以对于他们的家属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家里等着。能回来的都回来了,不能回来的,活着的是哪些人也已经知晓了,虽然死亡名单还没有公布,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
现在还在大门口守着的,多半是死者家属了。这些剩下的守望者,终于在月亮升起时等到了最后一支队伍的回归。
虽然这些死者亲属早已料得死讯,可当亲眼看见所盼之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时,不少人却反而接受不了现实。
晟跟在队伍中间,看见一个妇人在发现了担架上的一个死者之后——死者应该是她的丈夫——双手捂住了口,然后便开始簌簌落泪,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在她旁边的两个三四岁的小孩,也跟着她呜呜地抽泣了起来,懵懂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永远的失去了父亲。
“哥!哥!”
突兀的哭喊声让晟的目光从那个妇女和她的子女身上移开。正在想事情的泉奈也被打断,和晟看向那边。
一个和晟年纪相仿的小孩从人群中挤出来,拼命地往前跑,还摔了一跤,但他像是一点痛都没感觉到一样,马上又了爬起来,跑向那些抬着担架的族人,挨个担架都扑过去看了一眼。
虽然影响了别人的工作,但是这些抬着担架的族人都没有说话,表情就像傀儡一样。
当他在看过了第十四个担架,转过头准备离开找下一个看时,一只悬在外边的、腕上系了一根黄色布条的手吸引了他的目光。
“哥哥!”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双手抓住了担架的支杆。
抬担架的两名族人没有喝止他,而是停了下来。
“哥哥……真的是哥哥……”看清楚了担架上的人脸,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动作僵硬地把尸体那悬在外面的右臂轻放在担架上。他的左手手腕上也系着同样的黄色布条。
而把那条手臂放回去的一瞬间,豆大的眼泪也从脸上滚落下来。他紧紧抓着那条粗壮的手臂,把半张脸埋了进去,双肩不住地颤抖,一个劲抽着鼻子。
“哥哥,你醒醒啊……你不是说好,这次回来,就教我强大的火遁术吗?”
“你是不是在装睡,骗我哭,然后好笑话我一顿啊?”
“我都哭的那么厉害了,呐,你可以睁眼了吧?”
小孩说完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看着面前这张“熟睡”的脸,双手也松开,像是在期待着自己的兄长在下一秒就会醒过来。
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了。迟迟等不到回应的他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使劲晃动死去的兄长冰冷的手臂,大喊道:
“混账老哥!笨蛋健太!你睁开眼睛啊!告诉我你没死!”
“可恶!畜生!你这个不讲信用的混蛋!”
可任是他冲着遗体怎样喊骂,担架上躺着的这个年轻人却是无法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了。
即便是活在族人的冷眼中、内心逐渐变得冷漠的晟此刻也不忍看下去了,拍了拍身边的泉奈的肩膀:“走吧。”
运送遗体的族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进来驻地。他们将尸体安放在空地后,站在了一边。族里的大人们洪流一般将两个小孩给冲散,而晟个子太小又看不到前面,只好跟着站在他们后面。他心道,只能在默哀结束后去找家人们了。
近百具尸体整齐排列。
作为族长的宇智波田岛带着其余族人出来,站在了周围,低着头为死去的同胞默哀。等默哀结束后,死者的亲属会趁着最后的时间跟死者作一番漫长的道别。在这之后这些遗体就要放进棺材里抬到家族的义庄里,几天后就会统一下葬。
这些死者是不幸的,但比起那些死无全尸、化作骨灰永远留在战场上的牺牲者来说,又是幸运的。那些完全没办法辨认的遗体部分,已经在战场上集中焚化了,而报告结果中,残损遗体的主人记录会写成是“失踪”。但他们都知道,“失踪”意味着什么。
现在都还不知道死亡名单的,只在打扫战场的这批人之中。在以前族里的高层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平时挑选打扫战场的人都是专门先挑那些家里只有自己一棵独苗、家人又没法上战场了的年轻人。不过,晟和泉奈两人显然不属于这一类。
默哀仪式结束后,晟便在散开的人群中寻找他的大哥宇智波寅的身影。
不知怎地,他从回来时就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而在看到驻地门口那一幕更是让他不安。回来的时候人太多,他也没看到他的大哥寅。
他倒是不担心泉奈,想来泉奈应该会去寻找斑,两人也不一定会在一块儿。
“晟!这边!”
听到声音,晟激动地回过头一看,却发现是斑在叫他。他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但他同时又发现,不远处正招呼他过来的斑脸色有些差,而刚才的声音也比平时要低沉了一些。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大人们的缝隙间穿行,朝着斑那边走去。
斑哥,泉奈,母亲……甚至还有父亲也在?晟心里一沉,眼睛想要往偏下一点看去。突然之间,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耳边不绝的哭喊声也消失了,周围安静得让他连自己的心跳都能清晰地听见。咚咚,咚咚,心跳逐渐变得急促。
为什么大家都这个样子?他们在看什么?躺在那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感觉自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眼睛不敢再往那边躺着的人看去,而是看向了自己的脚尖。他看到自己往前迈的腿颤抖不止,有种想要停下来的欲望。
哭喊声重新充斥在耳边,那仿佛停滞了一般的画面也恢复正常。他不知道刚才那种感觉实际上维持了多少秒,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家人身边。
看到那张脸的一瞬,晟像是被雷击一般愣在了原地,双眼睁大到了极限,但眼里却失去了神采,微张的口发出了两个颤抖的音节:“阿……尼……”
在这一瞬他回想起了刚才那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家伙痛哭流涕地呼唤着亡兄的画面。
对象是别人的时候,他可以无动于衷;可这下轮到他自己面对同样的情况时,他也冷静不能了。
那个在所有人都对他不抱希望的情况下认同他、在他被同龄人欺负时保护他,教他很多道理使他不至于自暴自弃的男人已经不在了。眼前的只是一具盔甲破损、浑身染血的冰冷躯壳。
‘特意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是为了让我亲眼看到最珍视的兄长的死亡吗?命运,你这家伙究竟还想夺走我的什么?’
“开什么玩笑!”他咬着牙低吼了一声,转身跑开。
“晟!”斑一惊,显然是没想到晟的反应会那么大。本想站起身追过去,却被身旁的田岛按住了。
“不用管他,他一会儿会回来的。”
孩子们的母亲伊织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未干。她看着晟离开的方向,忧心忡忡。
‘那孩子……才刚刚从拓真的死中挺过来,却又要面对寅的牺牲,他该怎么承受得住啊……’
作为母亲的她,承受的痛苦远比晟来得深重。
晟埋着头往前跑,一路上还撞到了一些大人。
几个被他冒失撞到的族人本想骂咧几句,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倒是没忍下心来。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人们都没办法看淡同胞的死去,更何况一个孩子?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都能活下来,而兄长那么厉害的人却会被杀死啊!’
他不断在脑袋里咆哮发泄着,眼眶已经通红,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差不多要跑到喘不过气来时,他才稍微停下,手撑着膝盖努力将呼吸平稳下来。同时,他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开始放慢脚步,继续埋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大脑像不受控制一般,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直到在脚尖前方看到了摇曳的月亮,他才抬起了头。
‘什么啊,我竟然习惯性地走到了这里么。’
环顾四周,他自嘲地发现这里竟是平常寅指导他修炼的那个小湖边。
本来他从那里跑出来是为了逃避,没想到却偏偏来到了这个充满着两个人回忆的地方。他又沿着湖畔慢慢地走到自己平时坐的位置坐下来。
望着湖面月亮的倒影,和寅一起在湖边修行的记忆就像洪水溃堤一般狂涌而来,这让晟心头有些发堵。
‘我才不会哭……像那个家伙一样……逊死了。’
他抬起右手来狠狠地咬在了上面,想要让痛觉掩盖过堵在心里的悲痛。
“呐,你是晟吧?”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他吓得一抖,慌忙地将手放下并缩进袖子里。回过头借着月光一看,脸是陌生的脸,但声音他还比较熟悉。
什么嘛,这不是刚才那个哭鼻子的家伙么。
他也来这里了啊,是跟着我来的么……
心里疑惑了一下,他便又将视线收了回来。至于对方知道他名字这一点晟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自己在家族的知名度并不比两个天才兄弟小。
“什么?”晟双眼盯着水面,冷淡地问了句。虽然两人都在今天经历过了同样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多大兴趣与对方搭话,也没那个心情。
“没什么,我刚才看到你了。那个……是你的哥哥吧?”小孩直接就坐在了晟的旁边,之间五尺宽的距离。
“……嗯。”晟仍然没有看向他,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之前那会儿,唔,我真是逊毙了对吧?”小孩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看向晟。
没错。晟在内心回答道,但嘴上什么都没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小孩也像晟一样把目光投到水面上,也不管晟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自顾自地道:“我啊,就只有这一个哥哥。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战争死掉了。”
晟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异色,他扭头看向对方,月光下的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落寞。
“哥哥……把当时还不记事的我一手带大。对我来说,哥哥就是我最珍视的亲人。”
“这样啊。”晟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对他的话没有半点兴趣似的,他从手边捡起一块石头,颠了颠,然后将石头呈抛物线投进了水中,“我……只是在逃避,逃避现实。”
‘或许,像你那样大哭一场,心里会好受些吧。但这样做了那些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地笑话我的。’他在心里补充道。
小孩不明白晟说的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你已经上过战场了吧?”
“侥幸没死。”晟语气里满是自嘲。
‘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这样啊。”
小孩突然发现跟晟很难交流,晟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不知道怎么接。本来是以为自己和他刚刚经历了同样的事,会相互之间有点话题,结果对方却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两人都没再说话,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有些沉闷压抑。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晟也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右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啊咧?”小孩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跟他道别。
而晟在走了几步后,停下来,背对着小孩说道:“那个……多谢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又是一愣,正色道:“我叫健次!”
……
结束了这段小插曲,晟便往回走了。虽然悲伤并没有消散,但是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
‘虽说不习惯跟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交流……不过,还真是多亏了那家伙。’他的眼睛瞥向一边,抿了抿嘴,眼睑垂下。再次正视前方时,眼中却是充满了坚定——
他宇智波晟,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