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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对质
    于是两人进了村子。

    智纯紧紧拉住易轻侯一只手,却将力度把握得刚好,温暖有力之余,又不会令他感到疼痛。

    易轻侯看着一个人走在前面却故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他的智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师姐说,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

    那这便宜师叔呢?

    他有些想不明白。

    他八岁的善恶观太过简单,尚且定义不了太过复杂的人或事。

    乡村的道路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他专注着踩上去,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洁白无瑕的雪搅拌着一路的土石,化为泥泞,如他脑袋里的想法,浑浊不清。

    道袍的边角因此不可避免被溅洒上泥点,虽然当他注意到时已经不再继续,但还是沾染了大片。

    “师叔……”

    智纯听到看到,却没有给予他想象中的指责。

    他只是松开两人一直牵着的手,从袍袖中摸索出另一件干净的道袍,递到易轻侯手上,让他把身上这件脱下换掉。

    “试试看,合不合身。”

    易轻侯听话地接过道袍,又小心地把手里一直握着的糖放进内衬的口袋,抽手时指尖微凉,是碰到了噬脐可及。

    “仔细想想,或许智纯师叔也并不算坏……”

    他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冒出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确实轻松;也许是因为即将归家令他变得心软;也许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很好……

    他还是本能地对智纯感到害怕,偏偏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也许师叔并不坏?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对智纯究竟是什么看法,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索性把这些全部抛之脑后,只想着专心换好道袍,再期待起与父母的见面。

    那道袍大概是逍遥宗统一的款式,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和他原本那件也没什么不同。因此他穿在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道袍竟然十分合身,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宽大松垮,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师叔,你怎么随身携带这样一件道袍?”

    明显这是个像他一般大小的孩子尺寸,也许是来自智纯的什么晚辈……当然,易轻侯也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没想到他会回答。

    “这道袍,是我一个徒弟的。”

    “啊?那、那位师兄……”

    “师姐。”

    “哦,那位师姐……”

    “死了。”

    智纯冷冷地打断,似乎对此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也不刻意等他楞在原地,自顾自继续向前。

    易轻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开口道歉,却又不知该怎么去说。

    他小跑着追上去,又怕再次弄脏了衣服,两手轻轻捏着衣角向上提起。

    “抱歉,我不知道……”他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两人之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区别只是智纯不再拉住他的手。

    他面对归家的那份期待与喜悦此时也被愧疚所冲淡。

    “师叔他,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易轻侯胡思乱想,竟然多了一丝对智纯的同情。两人沉默着,气氛也有些尴尬。

    他瞥了眼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

    像是一颗霜冻的烂果子,他想。

    所幸这尴尬的氛围并没折磨他许久。

    两人不过又向前走了十来步,他便出声道:

    “师叔,到了。”

    其实也用不着易轻侯格外提醒——

    张家朱红的大门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院里张灯结彩,门前敲锣打鼓。

    宾客众多,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易轻侯想起曾经在鉴古通今里见到过这一幕——当时便深感气氛微妙,周围人也不甚热情。

    他左右打量,发现果然如此。

    众人看上去笑容满面,实际上生硬难看。

    智纯依旧是应付村口老人的那套说辞,借口说是受人所托,两人便毫无阻拦地进了门。

    张家虽然是新翻的房,但门院也不够大,那么多人还是容纳不下。于是按照惯例般在村子南头另搭了棚、起了灶,安排着众人等到了晌午去那儿吃饭。

    院里多的是前来送彩礼钱的客人。张铁已经脱病下了床,这时正木讷地笑着,专心做他迎宾的工作。而负责招呼接待的则是张铁的父母——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好些人看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打扮的生面孔,皆是一愣。

    “怎么来了个道士?什么意思?”

    “不知道。诶,不是说要冲喜嘛,估摸着是张家叫他们来的。”

    “哦,估摸着是了。要我说倒不如请人家王吉法师来主持。他们能有什么本事啊,十里八乡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有名的道士啊。”

    “嘿,管他们呢,咱们不就过来凑个热闹,操人家的心干嘛。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肯定是王法师不愿意给他们整这种掉价的事,人家愿意来吃他家的席就算是够给面子的了……”

    “也是……”

    虽然周围众人是在小声议论,但也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所以易轻侯还是听了个大概。

    他知道这些人的意思无非就是看不起他们,不免有些生气。他悄悄抬头看智纯有什么反应,对方却只是神色如常。

    “这位道长,是有什么事呢?”

    开口的是张铁那颤颤巍巍的老娘,她双目已经有些浑浊,所以即便凑前了看,一时也没发觉易轻侯的面目竟然有几分熟悉。

    “啊,是受人所托,来交付一件东西。”

    “什么?”

    周遭的众人闻言也来了兴趣,表面上并不在意,实际上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他要交付什么——

    “是他——”

    他伸手指向易轻侯。

    一时所有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什么意思?那个孩子?”

    “欸,你们看那孩子像不像那谁?”

    “你真别说,我去,不会真是吧?”

    “不是说他早让狼叼走了吗?”

    “谁知道,我也就这么一说,到底是不是还不好说呢。说不定是谁故意让他们来捣乱的呢。”

    “是这么个理,咱也就是看热闹的,先看看他们家是怎么个说法。”

    那老妇人先是懵住,等听到旁人在那念叨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口大喊:

    “你你你、你这孽障,哎呦!”

    一嗓子竟把全场人都给震住,也难为她这么大岁数还能有这个气力。

    虽然是说她是年老昏花,但脑袋还算灵光。早些年她婆婆还在时,两个人吵架时就是这个套路,她婆婆是个厉害的主,她打骂不过,又气不过。久而久之她也想出她的法子,那就是哭爹喊娘。能不能引来自家男人的关注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引来外人的注意。

    要说眼泪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这话倒也不假。倘若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别说英雄好汉不免要为其出头,就是寻常女子也得心疼地为了她说上几句“公道”话;可要说是那年老色衰的老婆子哭得惊天动地,却又是另一种说法——

    至少大家被她哭闹得心烦,哪怕是为了不受这番折磨也得向着她说起来对方的不对,“诶,分明就是你的不对,少说两句吧。”那言外之意是——“你看她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跟她理论?”

    别管你是对是错,总之你是错了。

    这简直是兵法啊。

    这老婆子倒也不懂什么兵法,她只知道自己这手段从来是无往不利。

    她故意清了清嗓,才接着哭诉道:

    “哎呦……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你……呜呜呜……”

    “你爹就因为你这讨债的才得了病,这不好容易刚好了没两天,你又偏偏挑个这时候回来!”

    “……”

    “你害死你妈还不够,非要害死我们所有人才知足吗!”

    易轻侯本来还一脸无措,听到这忽然问到,“我妈……我妈她怎么了?你说她死了?”

    那老婆子还在哭哭啼啼的,“哎呦,这不肖的东西呦……”

    易轻侯冲上前抓住她的衣领,用力地拉扯,声音颤抖道:“你说我娘亲怎么了!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说啊!”

    她被吓了一跳,一边后退一边慌忙叫喊,“张铁,还愣着干嘛,快来管管你这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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