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从旁拉过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下,伸手从桌上随意扯过一只鸡腿,一口吞掉,粗嚼两下,又吐出半截被咬碎的骨头。
大汉没有发话,几人也不敢做声,只是静声屏气,看他狼吞虎咽,三两下把桌上的菜肴几乎吃个干净。
酒楼里其余众人依旧发疯似地朝外跑去,却逐一化为血肉。易轻候悄悄撇了两眼,粉红飞溅的肉块让他联想起角儿馅,搭配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这让他胃里开始忍不住翻涌。
不远处传来无数凄厉的惨叫声,而黑脸大汉好似听不到一般,泰然自若,肆意吃喝,面前的几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小二!再来上两壶酒水!”
“是、是!”答话的却是酒楼掌柜。
原来那店小二早见事情不对,起身逃跑,被堵在了门口出不去,又被身后的人涌上来,一脚踹翻,最后在人群里活活踩死了。
那掌柜倒不是不想跑,只是同那小五的哥哥一样,一时吓傻,不知所措。此时生的欲望驱使着他连忙答应,他心里暗想,如何伺候好这位爷,才保得住自己一条小命。
大汉倒不在意是谁答应,仰头把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趁着掌柜取酒的空挡,他这才正眼看看几人。
“都是凡人?”
“回……这位仙师,在下几人都是凡人。”秦笙最先反应过来,斟酌了一下对方的称谓,联系方才他咒骂魔法的那一幕,猜想他大概是个修士,称呼他一声仙师,当不为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仙师?”
那大汉闻言却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捧腹大笑起来。
“你看我是劳什子仙师?嗯?你说。”
黑脸大汉言罢,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难看的笑意,使他本就粗犷的脸更显得狰狞。
几人被他话语吸引,不免定睛去看,恍惚之间竟看到他的人脸渐渐生出毛发,嘴巴鼻子向前伸长,耳朵也浑然变圆——
“啊——”易轻候惊呼出声。
这倒也实在怪不得他。
纵使他早经历过生死,哪怕看到那人间惨景都尚能自持,但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变成一头熊。
当然,也少有人能亲眼看到有人变成一头熊。
那黑熊见他如此反应,反而大笑。
“小孩儿,你来说,你说我是不是仙师?要是说的不合我心意,我便……嗯……把这老头给杀了!”
“不、不可!”秦朗一瞬间跳起来,平日里那样沉默镇定的汉子说话都颤抖起来,语气里带着委屈与恳求,“别,别杀他,杀我!求你,先杀我!”
“阿朗!”这下是秦笙坐不住了,“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阿朗!”
黑熊对此并不气恼,只当是凡人的一场闹剧。自他修炼得道、化身人形以来,早就见识过太多人类,忘恩负义的见过,有情有义的也见过,此情此景并不让他觉得有什么新鲜。
所谓是时间久了,畜生也通人性,藏在人群里,比人更像人。
“你们很怕我?”黑熊淡淡开口道。
问题,又是问题,又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被要求回答问题的人应该恼恨他——明明他自己知道答案,有什么意思偏要问?
他当然不是想要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个合适的答案。要是提出问题的人心里没有答案,又怎么知道别人给他的答案正确与否?所以他只是享受自己能够能够问问题的权力。
像是孩童逗弄蚂蚁,他从来把这些人当做些消遣的小玩意。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残忍,要拿别人的痛苦而取乐。哪怕他只是一头熊。
易轻候不知道更为深刻的道理,只是隐隐有些明白,这黑熊仅仅是拿他们寻开心。恐怕无论如何,他们都难逃一死。
“啪!”这是酒坛被摔碎的声音。
“啊!熊……”那掌柜刚巧抱酒回来,冷不丁看到原本的黑脸大汉变成了一头黑熊,脸色骤然发白,手中的酒坛也不小心摔落在地,又忽然明白过来,“大人,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掌柜不顾地上的碎片,猛的跪倒在黑熊脚边磕起头来。他的脑袋本就因为常年伏案算账而有些前倾下垂的趋势,此刻更低得快要埋进地里。
他的脑袋因磕头而砰砰作响,额头也被狠狠砸出血来,可他似乎不觉得疼痛,只是机械般重复的磕头的动作,他抬头时瞥见黑熊脚底还沾着小五脑袋的脑浆与血污,恐惧充斥了他内心的全部,让他失去了仅剩的理智与思考。忽然一股骚臭味袭来,是他像小五的哥哥一样耻辱地失了禁。
“前辈。”易轻候站起身来,同时因极度害怕而握紧了拳头。
他吞咽了口唾沫坚定道:
“家师乃是……”
“逍遥宗的宗主,智臻老道,对吧?”黑熊眼神中满是戏谑与玩味。
易轻侯并没有回答,他表情僵硬,心里像炸开了锅:他知道。怎么办?他不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看你的表情,看来我是猜对了。”黑熊一脚把那还在不停磕头的掌柜踢开,“去,还不滚开,再去拿两坛酒过来!”
掌柜忙称声谢,涕泪横流,小跑了去。
“那不妨换你来猜猜,我是何人?”黑熊又补充道,“方才你已经有两个问题没有回答我。事不过三的道理,我觉得你应该明白。”
猜不到。易轻侯几乎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听到这话,只能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笙二人有心帮他,但又无能无力,只能暗自叹息。
他是谁?我应该知道吗?还是他觉得他应该知道?
修士……黑熊……逍遥宗……什么是有用的?我应该如何想?
他开始时说我身上有血腥味……还有,还有什么?是那燃烧丹吗?
血腥味是哪来的?难不成是那凤羽鸠?不,不对……不会是……
是了!是那群狼的血肉!是那日在雪地里袭击他的狼群的血腥味道。易轻侯忽然想到。
他是认识那群狼吗?是同伴?他是来报仇的吗?
不,应该不是……不会是这样……
其实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隐隐觉得那就是正确的答案,但是未免太过不可置信……
毕竟他是一头熊,或者说,一只熊妖……他从未听说过……
“怎么样?想好了吗?”黑熊摆弄起自己的手指甲,淡然道,“猜错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哦。”
易轻侯深吸一口气,
“你是……”
……
不知何处,一个老道手拿一面铜镜,铜镜映出来的赫然是酒楼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要我出手吗?真是麻烦……”
“小牛和小羊应该会省心些。”老道边说,边挠挠头。随即用手一抹铜镜的镜面,镜中的镜像在阵阵波澜中开始变化。
不一会,画面中出现了白画与祝九鸣二人。
白画仍旧是一副女扮男装的模样,只是面容看起来倒有几分俊朗与清秀,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尚未长开,也没人怀疑她是个女孩,只当是祝九鸣对自己实力颇为自信,才带个后辈出来长长见识。
此时丁一正恭敬道:“化天罗,此后组织里还会有人专门来找您,以后的事就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接触到的了。”
祝九鸣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既如此,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丁一抱拳说罢,便施展轻功走了。
“师兄,真是无聊,要不要去找轻侯?”白画伸个懒腰,随口一问。
“也好。这次任务是一个叫做刘钧的乡绅发布。方才有外人我不便明说,其中竟然出现了青鬼,此事恐怕还有蹊跷,刚好所在与师弟不远,不妨去一探究竟。”
“真的?可不许骗我!”
“自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