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无端怀念起往事?
秦阿伯无奈笑笑。
人生多有不顺,才总喜欢旧事重提。
这些年他陆续收复过不少秦家当年的产业,只是他到底能力有限,穷极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马车略有些颠簸,从康庄大道拐到羊肠小径,一路坎坷,到现在逐渐放缓了速度,是将要停下。
“阿朗,这是到哪了?”
阿朗是那驾车的车夫。
他原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孤儿,被秦笙收养后才取名秦朗。
秦笙一生未娶,将其视为己出,含辛茹苦抚养成人。
两人虽然名为主仆,实则亲如父子。
秦朗向来对秦笙过分恭敬,秦笙对此颇感无奈。平日里他最听秦笙的话,从来是说一不二;可唯独在此事上,他固执得像块顽石,秦笙屡次劝他,他却仍旧如此,最终秦笙也就随他去了。
“先生,现已到了仙师所说的骏县,但要找那村子,恐怕还需废些功夫。至于具体路线,也得寻个路人问问。”
“无妨,你先在此处寻个停车的旅店。今日业已不早,暂且在这休息一晚。”
秦朗称是,驾车进城里转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提供住宿的酒楼。
他翻身下马,又仔细搀扶着秦笙下了车,最后抱起易轻候,几人进了酒楼。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吊铜钱,吩咐老板上些酒菜,顺便把马拉下去喂些草料。
易轻候左右打量着酒楼里面,明显二楼是客房与雅间;而一楼则是吃饭的地方,装潢随意,不值一提。
酒楼似乎开办了有些年头,就连桌椅看着也有些老旧,不过一楼当中新搭建了一个台子,正有人在上面说书讲相声。
三人简单上楼收拾下房间,便下楼来吃饭。大概那说书人讲到什么精彩地方,酒楼里众人齐声喝彩,好不热闹。
正巧这时闯进一个黑脸大汉,他身长八尺,膀大腰圆,穿了身黄衣道袍,背了把青锋利剑。走起路来带风,一开口如晴天霹雳——竟把整座酒楼的声音都压下去——
“小二!来温一斤黄酒,上两斤酱牛肉!”
众人恼他坏了气氛,有几人酒劲上头,正欲发作,但回头发觉他似乎是个不好惹的,又都隐忍下来。
这些人最终只是小声嘀咕几句,面色不改,权当无事发生。
倒是那说书人自顾自仍说个痛快,似乎毫不在意听众反应如何。
易轻侯在楼梯上悄悄撇那大汉一眼,大汉似乎有所察觉,抬头张望,刚好与他对视。
易轻候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做声,紧紧跟在秦朗身后下了楼,他年纪虽小,也知道不要在外随意招惹他人,以免引来祸端。
三人寻了个坐处,秦朗又问起易轻侯有无什么忌口。秦朗见他不懂,又解释说,忌口就是不能吃的东西。
易轻候摇摇头,表示没有。
三人旁桌坐着个面红耳赤的青年,大概是有些醉了,扭过头来朝他们打声招呼,接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们是爷孙三个……”
“倒也算是。”开口的是秦笙。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老头讲话倒有意思……”
与他同行的另一人闻言忙拉扯他道:
“小五,你说什么呢?”
又抱歉对秦笙说,“对不住了老太爷,他是喝多了,才说出这番浑话。”
秦笙微笑着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两人因此闲聊起来,秦朗也在一旁偶尔插上两句话。
原来那叫小五的男子有个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原本情投意合,奈何那姑娘家实在贫穷,她爹为了治病,迫不得已将她卖给了刘员外。
那刘员外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已经纳了九房小妾。为了纳这姑娘,还把去年新纳的第九房给赶了出去。
刘员外只说是凑个数字九更加吉利,但凡纳了新妾便再休掉一个,恨不得夜夜当新郎。
听说这被赶走的小妾年纪不大,很快就要嫁给附近村里一个鳏夫,那鳏夫无妻无子,已经是她难得的归宿。
今天正是那刘员外纳妾的日子。小五想着自己的心上人竟要陪那猪一样的刘员外洞房花烛,而自己却只能消愁买醉,越想越是愤恨憋屈。
小五的哥哥陪着他来吃酒,一是怕他出事,二是怕他犯傻。
自己这样的穷人怎么跟人家斗?他也只能劝小五不要冲动,安慰他说,指不定刘员外哪天重又纳了新妾,便把那姑娘放了回来。
到时候和那张鳏夫一般,把姑娘娶回来就是。大家都是邻里街坊,知道那姑娘的为人,不会有人说闲话。
何况他在魔法一道上颇有天赋,就连王吉法师都说他有望成为一名魔法师。魔法军本就向着凡人与贫民,打得还是追求平等这样惊世骇俗的旗号,想必决然不会包庇那刘员外,到那时再报此仇也不迟。
小五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暗自发狠,决心要努力修炼。只是今晚——还是多吃些酒水吧。
因此他只是一个劲地添酒痛饮,这才终于醉了,开始胡言乱语。
秦笙倒是联想起他自己,不免叹了口气。
秦朗见此,猜到他心中所想,是有意要出手帮衬对方,正待开口,却被一声大吼打断。
“放你娘的狗屁!”
不用说,正是那黑脸大汉。他猛地灌一大口酒,才继续骂道:
“去尼玛的魔法,还敢和仙法相提并论?”
众人被他方才扰了兴致,本就对他没多少好感,此话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惹起了众怒。
一旁的易轻候原本正听那说书人讲到,魔法军的帝师力压御宇宗的绝世剑仙,竟然只一招溃敌,可见到底还是魔法更胜一筹……
此时那大汉突然发难,酒楼里众人对他怒目相向。但说书人却依旧不停往下说:
“御宇宗众人见那剑仙被斩,皆是不可置信,垂头丧气,如丧考批。帝师首战告捷,与圣上笑谈说:嘿,什么御宇宗?一个个的哭相真是难看,倒不如直接改名叫玉玉宗……”
那大汉见说书人并不理睬,自觉被拂了面子,恼羞成怒之下,站起身来,一步迈出数米远,登上台子,把那说书人生拉硬拽下来。
他钳住那人脑袋,轻轻一捏,直接爆炸开来。酒楼里众人皆是一惊,似乎是没想到他敢公然杀人。可又定睛一看,那倒地的说书人脖颈处没有半点血迹——原来是个假人。
大汉脸色更黑了几分,嘴里咒骂着,说道,“狗娘养的千机门,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接着他又骂起魔法和魔法军。
酒楼里众人见识了他的身手,自然无人制止。
唯有那小五忽然站起身来,断断续续道:“你、你凭什么……骂魔法军?”
小五的哥哥面露惊恐,拼命拉住他,连声道:“好、好汉,他这是喝醉了。”
一旁有些看热闹的人闻言低声喝起倒彩。
小五皱着眉说,“哥,我没醉……”
那大汉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神色平常。
小五抬头不满道,“干嘛……”
下一秒,他的脑袋咕噜噜地滚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他的头滚到大汉脚边,嘴里还在发问,“怎么你们都转起来了……”
随后被一脚踩烂。
酒楼一瞬间安静了。
原本还在嬉笑的众人开始像潮水般失声痛哭尖叫着想要冲出酒楼。
有人高喊,“快跑!他是飞鬼!”接着不知怎么,发出更为凄厉的惨叫,原地化为一堆肉糜。
众人疯狂地想要逃出去,却怎么也无法冲出这小小的酒楼,几十号人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但无一人生出反抗的念头。
在这炼狱般的情景中,小五的哥哥已吓尿了裤子瘫坐在地,秦笙微微蹙眉,秦朗则是面色苍白,如坐针毡。
而易轻侯只是略微变色。这显然不是正常孩童该有的表现。
那大汉凑上前来,狐疑道:“你身上怎么有这样重的血腥味?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