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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在城阙兮
    春晓见昭怀的身影消逝在殿门,徐徐对苏全忠解释道:“《论语》中讲到,有人落井,就有人问夫子是否该跳下去救人?夫子回答:‘君子可以去井边救人,但不能自己也掉进去。人可以被欺骗,但不可被无理愚弄。’”

    苏全忠似懂非懂的搔着头说,憨憨的傻笑:“这故事似曾听说过。”

    菡萏近前,臊他说:“亏得苏将军是名门公子,这八岁小儿学的书你都没能读透。”

    自我解嘲般,苏全忠嘿嘿道:“我老苏哪里敢同殿下和三小姐比学问。认得两个字不至于睁眼瞎子,可没有那么多学问。不然当年书馆的先生把我的头都打破了,现在还有道疤。”探了头给菡萏看额头一道月牙形状的疤痕,菡萏敲了嘴讥讽道:“没看到什么疤,只看到满脸的油。”

    逗得春晓不由掩口而笑。

    看她笑得妩媚,笑眼都仿佛回说话,苏全忠憨憨道:“三小姐,明驸马爷出征,虽然是益州,可也是同凶悍的突厥草原蛮夷交锋,小姐不担心吗?”

    春晓笑意皆无,落寞的敷衍几句离去,进殿时冷不防身后臂膀拥来将她紧紧抱住,低声在她耳边私语:“晓妹,抱歉,我只得如此。姑爹年迈,我也不忍,可是,只得如此。”

    她浅笑,面颊上一缕窗棂罅隙中投来的幽光,透出几分冷淡:“同我有何相关,悬崖绝壁,送亲离京时,就没了明春晓。”

    她心中的壁垒永是无法排去,垂眸时暗自伤怀。

    捧了她的面颊在眼前,昭怀低头平视她认真问:“你果真心里放得下?依我看,不然。”

    她挣脱他的束缚,低头不语,手里揉弄着鹅黄色披帛,沉默片刻,抽噎声缓缓,慌得昭怀哄慰:“还是嘴硬,如何学得本御一般一张死鸭嘴,自己吃亏。若是真记挂姑爹,不妨去探视。明早就出征了。”

    春晓回到她和母亲居住的小园,花树繁茂,她一脸烦愁踩了石径回房,迎面驸马府的老仆得胜倏然从地上起身,原本踞坐在地的另一名护卫也起身,见到春晓不由喊一句: “三小姐,三小姐,不得擅入,驸马爷在里面叙话。”

    她不由向殿内望去,原本还有的一丝歉意被这句话如风扫残叶立时刮尽,她也不顾得胜大声的阻拦提了菱花裙,拖曳着披帛迈进门槛。

    殿内六合蚕纱屏前深拥的两人倏然分开,如一枚石子惊飞两只仓惶的鸟儿。

    “晓,晓儿。”母亲惊愕得无处逃遁,羞红满面,明驸马沉了脸嗔怪道:“放肆,锦州三年,难不成规矩都忘记了?”

    那目光中仍是怜爱,如昔日在府里顽皮惹出些祸端,爹爹寻常他时的模样。

    只是眼前,物是人非。

    她淡然轻笑,问一句:“小女子倒不明白驸马爷谈得哪个门第的规矩。只是荒野村民没个礼法,驸马爷勿怪。”

    “晓儿。”二夫人珠泪阑珊,见春晓执拗了性子毫无笑容,心里一阵凄凉,转向明驸马说:“郎君,晓儿这性子,你莫怪她,悬崖绝壁,险些送了性命,她心里这口气拗不过,待妾身好好开导她。”

    “娘,你这半世为妾可是有了瘾头?如何单单贪恋了一个‘妾’字?”春晓胸前起伏,十余载的怒火顿时喷出。若不是她生而为庶女,若不是母亲甘心为妾,哪里有母女的生离死别,这些年娘哭损双眸,哭伤了身子,独守青灯一身的病痛。她苦忍了十五载,只盼完成娘的夙愿,嫁与好人家为正室,接了娘出庵堂,竟然小小的期盼都被爹爹当做仕途上的棋子,轻易掷出,又被谈笑间提出棋盘。

    明驸马也不同她计较,只立在她面前打量她,伸手去抚弄她额前鬓发对二夫人说:“素菀,晓儿生得越来越像昔日的你了。”

    母亲低头淡笑,含了几分羞涩说:“喔?妾……我都不记得了。”

    二夫人满眼珠泪盈盈,喊住即将离去的明驸马:“锐哥,稍候。”

    从袖中取出一条打成如意百福结的大红丝绦,长长的穗子飘荡荡。

    也不言语,只将丝绦为明驸马系在腰上。爹爹上了年节,记得十年前爹爹还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不过如今也是将军腹阔挺,腮肉微垂,再没了昔日的英姿。

    “这丝绦是妾身为郎君亲手打的,里面还有……”娘亲迟疑的目光望她,话语含混,春晓恍然大悟,难怪娘前些时硬生生的要截取她的一段乌发。她本不情愿,但娘说是为了燃做血余当药引,她便不曾多问。难得娘如此有心,将母女二人的乌发结在丝绦中,随了爹爹出征,永伴身边。

    “锐哥,我们母子,就贴随了你去,早日凯旋归来。”那深情的目光,春晓头一遭从娘亲眼中看到,綦切,不安,惶然,爱慕,搅得春晓心中波澜翻涌,不知是恨是怨,还是难舍昔日父女恩情。

    明驸马从她身边而过时,牵起她的手说:“女儿,让爹爹再看看你。昔日爹爹出征,都是晓儿要贴来亲上爹爹一口。”

    但春晓呆立在原处,暗自垂泪,生离死别后,她竟该去信谁?

    爹爹走了,大哥竟然来了。

    春晓惊见大哥至仁大步跳进来时,目瞪口呆。

    大哥瘦了,清瘦了许多,没了那大腹便便,原本白净的面颊反多了几分温然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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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你没死?”

    一开口,依然是那口不择言的纨绔大哥。

    “听说你坠崖,哥哥都要急疯了,老爷子也不吃不眠三日三夜。”

    难不成大哥也来替爹爹做说客?春晓微哂,不语。

    “三妹,哥哥总没得罪你。你是知道的,你远嫁突厥的事,哥哥一直是反对。”大哥哄逗她说,“再者你也不吃亏,算是因祸得福了。你那二姐姐若英在突厥受的苦,简直非人所遇。几次拖人传书回来,最后都是泣血求告,可是爹娘都是无能为力。若是心里有恨,你去恨皇上二舅,若不是他这皇上无能,要用一女子的终生姻缘来换取一国的止戈息武,哪里有妹妹们的遭遇。”

    但那怨愤总是缠绕紧心头无法排解,春晓心有所动,嘴里仍气恼道:“便是没有和亲一事,春晓也不过是个庶女,同菡萏一般,再他心中一文不值。”

    见她难以自拔,至仁也不与她纠缠,含混道:“你自去撞南墙,哥哥无暇同你饶舌,待哥哥解了益州之围再来同你斗嘴。”

    见她鬓角一朵栀子花开得鲜美,只是花心出奇特的生出一瓣淡粉色条纹的花瓣,嵌在洁白如玉的花瓣中格外别致,至仁信手夺下在鼻间深嗅一口说:“送与哥哥了。”

    呵呵笑了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的离去,只留下一阵咚咚的靴声和环佩声响。

    大哥依旧不变,菡萏跑来望着大公子的背影道:“听说大公子请缨随驸马爷一道救援益州呢,姐姐,大公子除去吃喝作乐也会打仗吗?”

    车辚辚,马萧萧,百姓争相夹道送别,千名勇士各个挎了弓箭在腰,手中刀戈寒光映日。

    明驸马金盔金甲立马横枪回身在人群中扫视,春晓的母亲二夫人和商姨娘相互搀扶,泪眼婆娑。他未看到春晓,心里一阵怅憾,反是至仁说:“大人,不必等了,那丫头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还不晓得她,死顾了脸面,怕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再者她的身份尴尬,如何来送别?”

    高高的角楼,春晓躲在竹帘后欠脚眺望,那旌旗招展,号角长鸣,甲光向日,威风凛凛的父兄,她曾多少次立在马下,欠脚牵拉着爹爹的袢甲丝绦扭捏着带了一脸灿笑说:“爹爹一定得胜归来,带一抔塞外的泥土给晓儿养花。但每当看那黄土尘嚣渐渐消退,人马没了踪迹,她就会大哭一场。

    如今,她无泪,也无笑,只痴痴的望着那人马移动,渐渐出城。

    “姐姐,看什么?亏姐姐还记挂他。”菡萏忿忿道,翘了小嘴。

    回到庭院,昭怀在花下抚琴,铮琮的琴音飘渺萦绕在殿宇上空,昭怀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菡萏端来冰糖梅子露为昭怀消暑,昭怀并不抬眼,只对春晓说:“你爱喝这冰露,端去吃吧。”

    菡萏面色难堪,忙抢白道:“不如菡萏端去加些乳蜜糖,待殿下哥哥有了胃口时再吃。”

    春晓只笑吟吟望着昭怀,她自然明白菡萏的用意。心里虽不气恼,却总是有些不安。

    “殿下运筹帷幄?”她问,心中自然明白几分。

    “女人不必太精明,太过精明,男子会觉得疲倦不堪。反不如清纯简单些来得明快。”昭怀低头道,心思只在琴间。

    一场战局,无声的在宫廷深处拉开,排兵布阵,无影无形,人人都嗅出些异样,却无人直言。春晓心里明白,昭怀已经出手,他不出手则以,出手就志在必得。

    入夜时,春晓不见了母亲,慌得四处寻找,只在角楼上,她曾在白日眺望送行的地方,娘亲就痴痴的立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衣裙,鬓发飘乱,越目光凝视前方,似在祷告。

    “晓儿吗?来,这里来,娘有些话要告诉你,怕是你冤枉了他。”

    话未及说,一阵叫嚷声,菡萏落荒而逃般冲来,大声喊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就见商姨娘提了翠竹棍子在后面追,菡萏躲闪去春晓身后哀哀求饶。

    “好端端的,你们母女这是如何了?”二夫人好言劝解,商姨娘揩一把额头的密汗喘着粗气斥责菡萏:“谁都可以说驸马爷的不是,只你不能,你凭什么来褒贬驸马爷?”

    菡萏撇撇嘴,委屈道:“如何我便不能,他生了我,又像是猫狗般丢弃我不管。为什么同是庶女,他有心去善待春晓姐姐,却要让我们母女当奴仆?他就是狼心狗肺,拈花惹草。娘不肯说,定是驸马爷娶了长公主后去外面惹下风流债,骗了娘和二夫人,惹得长公主大怒,发配了二夫人去庵堂,又发落了娘去做粗始的奴婢。”

    “菡萏,胡言乱语!”商姨娘气得周身瑟缩,嘴唇抽搐,忿然的目光瞪着躲在菡萏身后只谈出个头的菡萏,眼泪潸然而下,手中的竹棍也扔在地上。

    “菡萏,随娘走,娘有话对你说。你不是想知道老爷为什么舍弃你吗?”商姨娘掩泪道。

    菡萏微惊,二夫人慌忙制止:“妹妹,不得胡言。此事,你曾对天盟誓,有生之年不得透露。孩子们还年少,不明是非,不能讲。”

    越是推搪,春晓越是好奇,菡萏也渐渐从春晓身后挪出。

    “姐姐,我实在忍不住了,不如让这孽障知道吧,知道了,她便死了心。”摇摇牙,商姨娘道:“你不是驸马爷的亲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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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晓只觉菡萏拉紧她小臂的手缓缓松开,愕然立在月光下,那惊愕得六神无主的神情反令她不安。

    “你不是驸马爷的骨肉。是昔日驸马爷同隐太子夺位时,齐王爷昭世洁为了除去明驸马,故意设了美人计,娘那时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娘被他们要挟,不得不做,在酒中下药,同驸马爷共度春宵,引来长公主大闹,因明驸马秽乱宫廷而要处斩明驸马。是当年皇上巧计为明驸马洗去冤屈昭雪,而娘腹中怀的你,是事先同他人破身所怀,非是明驸马的骨肉。这个,明驸马心知肚明,只是可怜娘,不想我成为刀下鬼,才承认说同我……后来有了你,娘这是赎罪,长公主如何折磨我,都是赎罪,我罪有应得,你为娘赎罪不该吗?”

    菡萏目瞪口呆,始料未及结局如此,大嚷了问:“娘在诳菡萏,即是如此,菡萏的爹爹是何人?”

    “畜生一个,不提他也罢。”商姨娘嘤嘤哭泣,伤心欲绝。

    春晓无语,去安抚菡萏,菡萏却拔腿跑掉,要去拦她,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立稳了继续逃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皇上辗转难眠,卧在榻上,眼前总是老姐夫明驸马的身影,忽而那身影侧转身时须发花白显得苍老,忽而那身影又回到三十年前,那英姿飒飒举止儒雅的江南大家子弟明锐。曾记得先皇生前最是器重宠爱这娇客。

    怕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他恍然中依稀看到姐夫向他走来,又一身是血。惊得他坐起身一身冷汗。

    温如行闻声进来问:“皇上,可是哪里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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