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叹口气,随口问:“明驸马可有战报呈来?”
扑哧一声,温公公笑了,提示道:“皇上,驸马爷这才出城,就是插翅飞也飞不到益州呢。”
皇上这里自嘲的笑笑,起身说:“替朕更衣,外面走走。”
绕过曲栏幽径,两三竿翠竹暗影摇风,千万点散碎的一天星斗,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处院落。琉球灯照起,也辩不出什么所在,只小太监接一句:“皇上,这里是锦王殿下后园的漪翠阁。”
“什么人!”一声喝,黑暗中出来一队巡夜的官兵,各个乌盔软甲,手按钢刀。
“皇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哗啦啦甲胄声响,护卫们跪下。
温公公低喝:“不要声张,皇上难得雅兴出来看看月色。”
“锦王睡下了?”皇上问,望向庭院内灯火阑珊。
“启禀皇上,锦王殿下尚未安歇,同明三小姐和菡萏姑娘在饮酒赏月。”
听侍卫一言,皇上仰头望望夜色,心中不快。益州战事吃紧,这几个孽障在此花前月下紧吃,尤其是菡萏和春晓,父亲浴血奋战在益州,如何她们还有此闲情雅致?
皇上挥挥手,不许禀告,只带来温公公和几名内侍,高高低低几盏绛纱灯下,走向花园。
轻袍缓带的昭怀举止潇洒飘逸,绛纱灯薄红的影洒在面颊上添了几分儒雅文静,只是那眉宇间带来几分倦怠疲惫,没了先时运筹帷幄的霸气。
红衫女子如一朵娇艳的石榴花,是菡萏,昔日那个快言快语活泼泼辣的小姑娘如今安静的守了烛光坐着。
春晓依旧是淡雅清丽,只委婉的劝说:“菡萏,你太过任性了,如何这般对姨娘讲话?”
“菡萏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他如此对娘,娘为他吃苦受累这些年,他还是如此冷漠我们母女,娘维护他,不惜骗我说他不是我爹爹,不惜编谎话毁坏自己名声,我听来就想哭。”菡萏抽噎的声音,春晓低声宽慰。
昭怀却低头哄她,笑吟吟的说:“菡萏,这便是你的不是了。纵观天下,历朝历代,男人三妻四妾的数不胜数,你若是怪,又能怪谁个?一种是女子痴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种是身不由己,红颜薄命。虽不知令堂归于哪类,只是你去苛责驸马爷无用,他的心不过一个,只要是分,分多分少都不在是一颗心。一颗心换来半颗心,多半都会失落怅憾。”
昭怀顿顿,仿佛物伤同类,眸光在烛灯下格外明亮。
“你无法左右驸马爷的想法喜好,你能做到,只有加倍去补偿令堂心里头那份伤,用你一颗心,去弥补那换来的残缺。”昭怀徐徐说,声音如暗夜细流涓涓,清泠泠。皇上却有些进退不得,再一想,荣妃,明驸马的二夫人,菡萏的娘,这几个孩子,却在此谈论这些。
心里总是有些不忍,想想荣妃,又想想昭怀的话,更是不忍。
春晓只随了昭怀规劝菡萏不要干傻事,菡萏直心直肠,只是爱走两极,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虽然她对爹爹也心存不满,为母亲这些年的付出苦忍抱屈,可毕竟不想他死。心里苦涩难言,昭怀送她回去的路上,就一路踏了月色,一路慨叹天下的男女痴情。
春晓醒来,因昨夜喝了几盅玉液葡萄酒,她有些头晕脑胀,不胜酒力。
她慵懒的起床,便听了庭院内有阵嘈杂声。
菡萏不见了,寻遍了宅院殿宇也不曾找到菡萏。
春晓去看望商姨娘,已是哭得死去活来。
“都怨我,都怨我,不该告诉她,我造的孽,不该告诉她。”
春晓惶惑的立在那里,幽暗的光线中,披头散发的商姨娘扑过来抱住春晓跪地哀求:“三小姐,求你,求你,去救救菡萏,只你能劝她回心转意,求你。”
商姨娘神魂不定,拼命摇头,那眼光中满是呆滞。
春晓不敢想她是瘋了,但她那举止又说明什么?
她看母亲不住用目光提示她不要言语,她只默默立在那里,静候了商姨娘歇斯底里的发泄。
商姨娘对菡萏说了些什么?明明她昨夜求昭怀对菡萏讲了那番发自肺腑的感悟,菡萏明明是回心转意,如何又突然离家出走?
“菡萏是齐王世洁的女儿。”
无人时,只有夕阳昏黄的影笼在母女二人身上,昏鸦翻飞归巢,听了母亲吐露这句震惊的话,春晓愕然,手漫无目的的向后去揽,想寻个物依靠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却立起耳朵去分辨是否自己听错了话。
“她是齐王世洁的孽种。菡萏娘阿商是长公主身边一贴身侍女,曾经乖巧颇受长公主宠爱,可她贪恋富贵一时心动,被那男人的话迷惑,为他付出一切。她将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告知了齐王,她偷听了太上皇和长公主在废立太子一事上的谈话向齐王告密,作为对她的奖赏,齐王占了她的身子,她发现自己怀里齐王的骨肉。齐王爷就将计就计逼她栽赃陷害你爹爹明驸马。她受到了惩罚,长公主最终知道这一切。明驸马宽容,放了她一条生路,放她走。可恰恰遇到了朱雀门兵变,昔日的秦王爷-当今的皇上,一怒之下下旨杀掉了戾太子昭世诚和齐王世洁满门,襁褓中的婴儿,无一例外,血流漂杵。”
春晓听得不寒而栗,她难以置信,这定是娘亲道听途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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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信?这就是帝王之家,这条路上满是血腥,兄弟父子手足的血染红一条红地毯,直铺上丹犀,铺到那金銮宝座。无一例外。所幸你爹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对功名利禄毫无贪念,他心怀磊落。他遭受了误解屈辱,他却默默承受了禽兽的恶名收纳了阿商母女,让人深信是他的骨血,才免去屠戮。这些年,阿商在悔恨和赎罪中度过残生,她本想一死,可她活了是为了菡萏。如今,菡萏知道这一切,最恨的,就是阿商,她的亲娘。冤孽。”二夫人闭眼垂泪,春晓只觉手在颤抖,一阵阵热浪涌过心间。
“你爹爹是天上得道的仙人,他是仙,非是人,他图得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种于己一无益处的事。菡萏,惊澜。”
“惊澜?惊澜他身世也有秘密?”惊雷炸响在耳畔,她不曾想到这一层,仿佛天崩地裂,女娲补天不及露了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隐藏无限的秘密。她忽然记起了那“彭哥哥”的秘密,莫不是……
“娘,娘,惊澜他又如何?”她摇着娘的手臂,娘却挣脱她的手,冷冷道:“晓儿,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吗?答应娘,离开昭怀。”期盼的目光望着她,春晓坚定的摇头,频频摇头,眼泪在眶中盘旋,她已没了惊澜,她如今能依赖的只有昭怀。
“晓儿,你在走向一条血腥的路,你在帮一个同当年秦王爷有同样野心的人。男人的魅力,来自他们的野心和嚣张,可是这也足以颠覆一个个痴情的女子。菡萏,她爱上了昭怀,她告诉了商姨娘,商姨娘才歇斯底里的告诉她不能,因为,因为……同宗兄妹。”
惊愕的春晓,缓缓坐在地上,素白暗花的纱裙洒满石阶,月色清凉如水。
“你如今就爱上了这么一个可怕的人,你也变得可怕。你在报复,你在争,同命争,你在报复疼爱你爹爹,他曾是那么爱你。当一切的秘密不再是秘密,欺君的罪名就会要他死,他死了,你会后悔,迟早会后悔。”
二夫人轻轻整理鬓发边一簇茉莉花,清香扑鼻,她转身离去。
拂晓时分,清角吹寒,黯淡的宫夜,陡然间喧嚣声四起。
翡翠本是在外间歪斜着卧着,轮到她守夜,所幸小姐不是个挑剔多事的,她只囫囵打个瞌睡,便听到了外面的惊乱。
提了衣裳拨亮灯芯就冲去里间,春晓已被吵闹声惊醒,骤然翻身而起推开团花云锦缎被,披散着发去推窗,只见一片火光映红夜空,暗蓝色的天幕映衬格外刺眼。
“出了什么状况?”她惊问。
声音未落,外面几个小丫鬟匆匆冲进来嚷着:“小姐,不好了,驸马爷战败了重伤而归。”
“小姐,大公子阵亡。”
霹雷惊炸在头顶,轰隆隆的耳畔响着余音,她曾提心吊胆父兄的安危,但不想事发突然。
草草披了衫子向外去,脚下竟然踩着睡鞋,冲过影壁,迎面冲来一人一把揽住她入怀:“晓妹,莫慌。”
是昭怀,他竟然来了,他如何来了?
惊魂未定,她周身瑟缩,低声嘤咛般问:“爹爹,他,他如何了?”
那宽阔的胸怀收容着她,暖暖的,他低声说:“姑爹重伤,御医在料理伤口。只是……”
他感觉到依在他怀里的她如小鹿一般惊慌,不由搂紧她,揭下身后那袭云锦披风裹了风中瑟立的她宽慰:“不急,疯爷爷在,姑爹不会有事。只是,至仁兄乱箭穿身,去了。”
冷烛无烟,殿内一片惨淡光影。
明驸马醒来,只觉浑浑噩噩,又闭上眼,问一句:“那畜生呢?”
搜肠刮肚却记不起至仁的乳名,他想他分明是要唤那久违的乳名的,只是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驸马爷,静心养伤,心无杂念才是。”太医在一旁劝慰,话音支吾,也不知如何拿捏分寸,为难的望向一旁啼哭的二夫人。
春晓步入寝殿,见父亲面如金纸,毫无血色,仰面而卧,额头紧系着白色绸带,面颊上有几块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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