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忍不住说:“长公主殿下您今儿是亲眼得见的。若不是咱们三小姐机警应变,怕曹氏又要去皇后那里嚼舌根子埋汰咱们大小姐了。”
长公主微蹙眉头,眼下看来并非她多心。却见太子妃垂泪道:“还不都怨我自己肚子不争气。”
“这能怪大小姐吗?太子爷他日日都不在……”婉儿不服道。
“婉儿!”太子妃一声喝止,珠泪婆娑。恰是外面太监来报,说是酒宴在御花园备下,皇后娘娘也睡醒凤驾过去了。
长公主拍拍太子妃的手宽慰着说:“还不快去匀匀粉,总不能这样去见你婆婆。”
虽然长公主不说什么,春晓已经看出长公主一时间居然愁得额头皱纹多了几道。
母凭子贵,若是曹梅蕊生下小皇孙,那这皇孙就将是皇上的嫡长孙,日后如果明芳大姐一直不能生育,怕是太子妃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了。长公主能不担忧吗?春晓都为明芳叹气。看来昭怀处心积虑的安插她入宫来打探虚实果然是必要的。
众人一路说笑来到御花园,风景宜人,凉风习习,夹杂的花香都满是贵气与众不同。春晓随在人后拜见了母仪天下贤名满天下的皇后。她偷眼看那端坐在上的皇后,仪容端庄,举止不凡,面容含着从容的笑,容纳百川的宽容。皇后同长公主见礼谈笑,但是不似皇上同长公主的随意,多少拘着点架子。
皇后赏了春晓和若英一人一部手抄的《金刚经》,并打量春晓问:“你就是明驸马的三女儿,那个静怡夫人的女儿?”
春晓一惊,想是皇上回宫提到了她,皇上会对皇后说她些什么呢?她忽然想到那白鹭精的事儿,龚府赐婚,对眼前道貌岸然的皇后就添了几分厌恶。这女人若果然如世人所说的贤良,可会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嫁个傻子?若她果然贤良,可会教养出太子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她心里一冷,更为昭怀抱屈,暗箭难防,怕昭怀未必是这女人的对手。
她诚惶诚恐般应道:“正是臣女。”
“抬脸儿,让我看看,皇上夸赞你才堪咏絮,难得的才女。”皇后盈盈笑了说。春晓怯怯地抬头,小鹿般的慌张,嘴里说:“不过是皇上谬赞。”
皇后这才噗嗤一笑说:“模样倒也端正。”又望着长公主,眸光里满是深意。
曹梅蕊忽然掩口一阵干呕,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去曹梅蕊身上,宫娥嬷嬷们摩胸端水的伺候,皇后叹气道:“蕊儿的投胎,害喜得厉害。日日要吃些酸物才能进食。”
曹梅蕊定定神,捂住胸口露出娇羞的笑容谢罪。皇后吩咐,“退下吧,身子不方便,就不必拘这虚礼。”
曹梅蕊仪态万方的告辞而去。皇后又看一眼太子妃说:“太子妃,太子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太子良娣害喜,你要好生的照顾才是。”这话多半是说给长公主听的,虽然是教训媳妇,但此刻听来刺耳。或是责怪太子妃不争气,没能生个一男半女的。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你要潜心辅佐太子,前日那些争风吃醋的事儿再不可了。”后面的话反是不说了。这不是当众抽明驸马和长公主的脸吗?春晓心里暗想,看来宫里的环节机关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呢。太子在凤州驸马府被教训一顿灰头土脸的逃回京城,皇后这是给长公主颜色看看吗?
长公主淡然一笑道:“皇后娘娘所言有理。不过我远在凤州,太子妃在家为女儿时倒是对弟妹们颇是温顺友善,也不懂争风吃醋呢。如今人在宫里,皇后母仪天下,自可以好好管教,让她入乡随俗才是。”
长公主一番话不温不火,春晓心里暗笑,长公主的话分明是说,我女儿在家好好的,来到宫里就开始学会争风吃醋了,是你皇宫的风气不好呀?
桔子生在江南是甜的,到了江北栽就是苦的,可不是土壤气候所致吗?春晓心里称快,巴不得见这些人狗咬狗一嘴毛儿才后快。二人不过几句话,你来我往过招于无形,春晓总算看出,皇后和长公主貌合神离,若说长公主是皇后党,依如今的情势看,未必。既然长公主同皇后有了间隙,那么就有被拉去昭怀阵营的可能。或许一个笼子里终究是关不下两只张牙舞爪的虎的。
酒宴倒也简单,皇后素以勤俭不喜奢华而扬名天下,为母仪天下的典范。清茶淡酒,瓜果小菜,并没有驸马府的钟鸣鼎食盛宴笙歌的盛况,便是三宫六院嫔妃相继携了公主们都来拜见陪同,长公主风光无限,她满脸都是回娘家的惬意,正笑着同皇后在问答叙话。春晓坐下下首不起眼的位置,静静地观察一切,将所有的人都收藏眼底。如今她被昭怀拉上了两军对峙的战场,为了报仇雪恨,吐气扬眉,她会步步小心。
“呀,这位就是父皇赞口不绝的那位凤州姑母家的才女春晓姐姐吧?”一个纤柔清透的声音,春晓忙敛神,不知何时一位纤秀的小美人立在她面前,枚红色的袔子裙,笼着鹅黄色珠光薄绡小襦衫,胸前挂着个枚黄灿灿的金锁片,一双含笑灵澈的眸子正侧头打量她笑望着。若是寻常的女眷,定然不敢如此肆意的在皇后眼前跑来同她攀谈。再看她年纪不过十三、岁,头上的九攒凤头簪应是皇后的品级才能佩戴的。若说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只有安平公主一人。春晓忙起身见礼:“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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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快起来快起来!母后说今儿是家宴,就不必这些虚礼了。”安平公主说着搀扶春晓,眸光依旧打量她说:“听说你的棋艺了得,琴技更是炉火纯青的,将我那傲气的三皇兄都比试下去了?”
“公主殿下谬赞了。”春晓谦逊地一笑。临入宫前,昭怀曾经交代她,若是宫里有事,但可以去找他这位小妹妹安平公主帮忙。虽然安平是皇后的嫡生幼女,但同昭怀兄妹情深。
春晓话音才落,在座的人中扬起一个声音:“呀,这位就是名扬凤州的小才女呀?听说她行为不端,被长公主殿下痛施家法打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当了满府的仆人,笞扑得好没脸呢。”说罢咯咯咯咯的笑了掩口,惹得周围的女眷们各个议论纷纷,更有附和着嘲笑的。
春晓面颊一白,却又含笑了打量去。见那女孩子尖尖的脸儿,衣衫华丽,翠翘金步摇,珠宝满身,带了一股子刻薄。旁边有人笑了说:“曹二姐姐莫不是亲眼看到了?女孩子家被当众那么打,好没羞。”
“就是,若是我,早就一头撞死没脸苟活了。”那曹二小姐盈盈笑了说,又笑看一眼对面端坐盈盈品茶的二小姐若英。春晓心知肚明。春晓记起,她曾打探过曹家这一系人物的关系,想必这位就是二国舅的女儿,曹梅蕊的堂妹曹可盈,听说是已许配给了五皇子为正室的。五皇子是庶出皇子,攀上二国舅这靠山,自然对这未过门的二小姐分外的巴结。这位二小姐即将成为王妃,自然更是嚣张了。更有若英同曹家姐妹是素来交好的,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安平公主忙不快地说:“哎呀,好好的欢喜场面,说什么败兴的话来!”
说着伸手执住了春晓的手背宽慰着。
春晓不急不恼的一笑,她扫一眼堂上谈笑正欢丝毫不曾留意她们这边的皇后和长公主,故意扬高些声音道:“这位就是曹二姐姐吧?果然名不虚传,人在京城就通闻天下事儿。”
她话里带刺,暗刺曹可盈是个包打听八方的长舌妇。她又叹气说:“若不是春晓听闻曹二姐姐是个心直口快的,还真疑心姐姐是有意挑拨春晓同长公主殿下母女的亲情,有意让我们母女心生罅隙呢。”
曹可盈不过是平日跋扈,口无遮拦,信口笑骂也不计后果。春晓正愁找不到一张嘴替她出气。一时间她见长公主同皇后的目光投来。曹可盈没料到春晓竟然毫不知进退,她柳眉一挑,桃腮含怒,一把甩开拉扯她的丫鬟对春晓怒目而视。
若是错过时机,岂不是白白被她羞辱了去。春晓义正词严道:“自古父母管教儿女,儿女都应该挞无怨,唯有心存感恩。这也是皇后娘娘屡屡劝诫天下女子的道理。更何况长公主殿下错责了春晓,心里已经是自责懊悔万分。府里人都慎提此事,谁想曹二姐姐苦苦纠缠此事不放,四处去大肆张扬长公主殿下的过失,有失厚道,也是不敬。”
春晓的眸光扫视一圈,虽然见皇后故作不查的依旧同长公主说话,但分明她脸上透出尴尬,毕竟是她曹家的女儿。长公主透出几分得意的哂笑。
春晓的眸光忽然看到廊子下立的一人,因灯影阑珊,却能看见立在前面观望的温公公,莫不是皇上来了?春晓一惊。她忙黯然神伤地拉住安平公主的手叹气说:“三皇子在凤州被皇上叱责,本是皇家的家事,就偏偏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人去传闲话挑拨,就是这回入京,三皇子本都不肯回来的。”春晓听昭怀说,宫里这位小妹妹对他还是蛮和善依恋的,因他在皇子中才华出众,安平对他反有几分钦佩。
安平公主一听气恼道:“三姐姐不必气恼,再若是谁多嘴,就禀明母后严惩。”
这时,忽听温公公扯开嗓子喊:“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接驾。
又吃过一阵酒,安平公主拉住春晓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宫里四下走走转转。”
春晓同安平公主离席,在后花园里说笑一阵子。
春晓忙告罪道:“春晓临行前,应了三表兄替他跑腿儿,将个东西要亲手交给荣妃娘娘。不知公主殿下可否行个方便?”春晓的话音低,很是犹豫。
她又解释说:“是三殿下装鲛珠的锦囊跳了丝破了,拿回来给荣妃娘娘修补。”
安平公主很是爽快,来她到荣妃殿中,春晓眼前一新,果然觉得与众不同,没有宫内殿宇巍峨的夺人,更没有东宫的奢华,只是清雅怡人,令人行在其中,身心坦然。但春晓反觉得那不安的心跳得比先时见皇后更加的快,不知担心些什么。
春晓被女官们引去了偏殿小坐,大方地说:“荣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便是今晚皇后设宴请长公主殿下,娘娘都不能起身去。才睡醒吃了半碗粥,这阵子在沐浴呢。姑娘稍候片刻。”
一盏香茗,淡淡的幽香满殿堂,也不似那名贵的沉香龙涎,就那么幽幽的沁人肺腑。春晓深深吸了两口,眸光四下张望,看着那殿堂上挂的画,不觉被一幅突兀笔调的画吸引视线。
那画由烟色丝帛装裱已经褪色,只那画上一匹瘦头膘肥体壮的白马身贴梅花金片,马尾如线般笔笔细腻。那马上戎装盔甲威武的皇上弯弓搭箭回身仰头射雕,身姿矫捷,而马背上立着一只小兽。似龙非龙,似鹿非鹿,头上有犄角,嘴上有胡须,眼睛圆圆的颇为传神,虽然身子有些像猫,但那飞扬的须和张牙舞爪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小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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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陡然记起昭怀谈笑间说到过皇上昔日狩猎总带了年幼的他前往,反而抢了那山猫在马背上的位置。
这些趣事记起,她心里那点恐慌不安也消散几分,不由问那位引她进到偏殿的女官:“这幅画是锦王殿下画的?”
女官纤细的身材,额头一颗红痣,细细的眉目观之可亲。侧头看了话面带笑容说:“姑娘好眼力。除去三殿下谁敢如此大胆画皇上?”
春晓仔细辨看,那皇上画得有些夸张失真,若不仔细看,除去神似,笔力欠佳,还真看不出是当今皇上。
“我家三殿下儿岁时的画作,皇上喜爱就下谕挂在这里。三殿下建牙开府后,偶尔回宫探视娘娘,就在这里小憩。” 她言语中透出皇上对锦王的那份宠爱。
春晓立时觉出几分亲切,再看这光线晦暗的殿中景物,顿然间添了光彩。
一阵环佩声响在殿外,女官低声提醒:“娘娘来了。”
说罢同春晓一道服礼迎候。
一阵淡淡的幽香颇是异样,就在春晓面前,细柔的声音吩咐:“抬起头来。”话音带了几分悦耳的甘醇,不过一句话,她深悬的心微微放下。
她缓缓抬头,眼前一位高贵端庄的皇妃,美得令人惊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荣妃娘娘?
春晓曾听人提起,荣妃娘娘是前朝公主,如今深居浅出,不喜热闹,很少有人见过她。只曾听说荣妃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一见春晓竟然微张了口痴愣愣的望着荣妃说不出话来。
她淡扫蛾眉,嫌却脂粉,眉眼生动如天人,风韵卓然,无法描画,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自家亲眷,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谈吐时那声音珠圆玉润的动听。
春晓起身,却仍不免几分心跳,在偷眼望去,荣妃娘娘身边珠环翠绕,便是宫娥都美丽动人。
“听说你救了三殿下的性命?本宫该是好好谢过你才是。”荣妃开口道,谦和的样子,她少了几分紧张,靠近荣妃身边。
“听说麟儿乐不思蜀不再想回京城了。”荣妃娘娘说,直言不讳。
这话来得突然,仿佛是说:“早听说你是狐狸精勾引我儿子!”
春晓心一阵慌,有些心虚惊惶,她猜是昭怀依计而行,放出了风声,荣妃娘娘都责怪她牵住了昭怀的心。一旁的宫娥都偷眼看她,似乎在看狐狸精。春晓定定心,小心翼翼的答:“殿下他在凤州眼前没个说话的人儿,总说自己被贬为庶民,同表兄弟姊妹们本不能抬头讲话的,只是春晓是庶出之女,所以殿下抬举,就同春晓闲话得多些,平日里抚琴下棋的,就让春晓伺候排遣时光了。平日里,殿下对了院里的花呀草呀都在说话,或笑或哭的,吓得府里下人都以为殿下或是……”
她目光躲避,止住话,她给荣妃娘娘第一个画面,落寞无助的昭怀殿下,那贬入凡尘寂寥的皇子,她不过是一堵墙,一根草对了殿下罢了。于是四下黯然。
“三殿下他,他都对了花呀草呀说些什么?”荣妃惨然拭泪问。
“殿下的话,很是怪。对了花草喊爹娘,听到更鼓声就说在宫里读书习武的情景。看到园里紫藤花开了,就说金龙藤打肉很痛的。有时候,望了池塘里愣神,说是有麒麟在水底。”
呜咽啜泣声隐隐,荣妃也是眼眸含泪,念了几句:“孽障,孽障。”
春晓露出嫣然的笑抚慰:“后来,殿下心情好多了,种花种菜,打发时光,就不那么发呆乱语了。人也有了笑模样,就是伤愈后,比先时瘦了许多。”
荣妃抽噎着,再也无法止住悲声。
“娘娘,殿下进京,请娘娘个示项。殿下奉旨七月十五要去拜祭两位皇叔,殿下不知穿什么服饰合礼法。身为庶民,怕是布衣又不宜如皇家陵园,若是皇子服饰,他是庶人,更是不宜的。殿下说,他曾有几件寻常的袍子在娘娘这里,不奢华,却不寒酸,请娘娘代为寻一件赐他。”春晓按照盘算的话说着。天下做娘的人心最细,总不想自己的儿子受分毫委屈。如今昭怀就是穿金戴银都无法掩饰庶民的低贱身份,他要靠什么才能抬头呢?这衣服只有在荣妃宫里才有。
“听人传言,娘娘对衣着最是考究的,昔日皇上为秦王时,进宫的衣裳都是娘娘一手打理的。”
春晓一句话,荣妃心领神会的笑笑说,“真是天可怜见的人儿,难怪昭怀的话不肯说与花儿草儿,却说给你听。”她打发宫娥去抬箱子,吩咐人看茶,仔细打量春晓,含笑叹一句:“果然是个不寻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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