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不辨生死。春晓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浑身的筋骨更如散了架一般,又如无数蚂蚁啮咬肌肤。她努力睁眼,摇摇头查望四周。眼前这是在哪里?
四周却是黑黢黢一片,有着潮湿的灰尘气息,身下是干枯的稻草,泛着扑鼻的霉臭味道。面颊上忽然有些痒,她伸手去揉,竟是一只小虫仓皇逃过。吓得她心惊胆战,猛然记起官兵追赶,难道她已是被下了大牢?
“姐姐,姐姐,你醒来了?”
春晓揉揉眼。借着昏暗的光线望去,只见高高的窗台上,探进一个头,正欲翻身进来。菡萏?
“姐姐,你怎么躺在柴房呀?”
柴房?春晓恍然大悟,是了,这是府里后院的柴房,她曾来过。自己是如何回府的?既然回府,又怎么躺在这腌臜的柴房里?她极力回忆着,冰冷刺骨的沧流河水,她呛水窒息般在激流里沉浮挣扎。
“我如何回府的?”春晓忍不住问。
菡萏摇摇头:“菡萏还想问姐姐呢。姐姐为什么昏倒在后花园角门外呀?是看门的哑婆婆告诉菡萏,姐姐在这里的。”
她头疼欲裂,却依稀记得有人在冰寒的江水中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游着,一股淡淡的兰草香气盈鼻,她记起淡黄的烛光,帷幔重重的锦帐……低头看,自己不知何时更换了一身素色锦袍,这袍子分明是男人的,她心头一惊。
“谁为我更换的衣衫?”春晓脱口问,紧张的揪扯衣衿,挽起袖笼,不觉心头一沉,竟然连里面的内单都不是她的,面颊不由一阵僵冷,这是谁为她换得衣衫?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不觉颜面一阵燥热,心头惊惶。春晓拉着菡萏温暖的小手,低头看着自己一袭名贵的锦袍,做工精致,胸口金线绣了图案,这针法应该出自宫中绣棚。她仔细寻思着,记忆中的吉光片羽不知是幻是真?奇怪……春晓更是不解,谁将落水昏迷的她抬回府,又弃置在后门外?可是既然她回府,怎么又被关押在柴房?心里还暗自寻思,他似在哪里见过这袍子上的暗纹和胸口刺绣精致的图案,只是一时间想不起。转念一想,心里一寒,莫不是有人捣鬼,有意为她更换了男人的衣衫要借机来诬陷害她?再或许 ……
“长公主已经回府了,皇上也御驾驾临咱们府上。今晚有盛宴为皇上接风,前面一片乱呢。”
长公主回府了?春晓寻思片刻如释重负。长公主搬来了皇上来到凤州驸马府,怕是家门眼前的劫难就要化险为夷了。
“姐姐,你头上的疤……”菡萏惊道,春晓忙伸手去摸,沙沙的刺痛。她依约记起,她拼命阻拦大哥,不小心一头撞在棺木上。然后又被不识好歹的大哥踢落激流,在冰冷的水中飘荡残喘着……
所幸,一场噩梦都过去了。
有人说,菡萏本是她同父异母妹妹,本应是千金小姐,却沦为府里的粗使丫鬟。菡萏的生母商氏是长公主从宫中带出的贴身宫女,当年用了手段勾引驸马爷上床,随后就糊里糊涂的生了菡萏这个女儿。商氏没有母凭子贵当上妾室,却被长公主贬去后院做浆洗衣物刷洗马桶的粗使下人。仅因为这出身,菡萏从刚出生起就不得不同母亲一样受尽白眼耻笑。只能喊亲生父亲作“老爷”。又兼职驸马府人情薄凉,少不得有仗势欺人的奴才对她横加指责。小菡萏自幼在后院粗使下人堆儿里长大,生性如个假小子,平日也是一身小厮的打扮,却是性格开朗活泼,总是蹦蹦跳跳快言快语。春晓却一直善待这位同命相怜的妹妹,暗中周济她们。因此,她也只同春晓交好。
春晓想想又问:“澜公子可是回府了?”
“回来了,回来了,是澜公子一路伴驾陪皇上入府直上韶泽殿的,澜公子如今可是风光了。”菡萏一扬下颌得意地夸赞道。
春晓费力的起身,却一眼看到柴房栅栏门上落着的锁链。
她定定神对菡萏说:“你替我去前面寻澜公子来此见我。”
菡萏点点头,叮嘱说:“那姐姐你别急,菡萏这就去。姐姐等等。”
菡萏说罢如猫儿一样灵敏的跨上灶台,翻身上窗台跳走。
春晓缩在角落,巴巴地望着栅栏门外,那院门紧闭。她盼望澜表兄速速来接她出去。不多久,院外一阵说话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澜表兄来了!春晓扒着栏杆起身翘首望着那深闭的院门,刚要开口呼一声:“澜表兄,春晓在此!”
却听大门一开,一阵女人的呼喝声:“快,手脚麻利些!装进麻袋里扔了就是。”这是安嬷嬷的声音,她如何随了惊澜来了?春晓一惊,身子向后闪,听到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哗啦啦一阵锁链响,院门打开,不见惊澜!
春晓心中一沉,她们怎么来了?
“麻袋呢?快拿来,趁她没醒,麻利的捆了她沉去江底。”安嬷嬷紧张的声音吩咐。二管家赖旺声音迟疑的问:“安嬷嬷,你老可是听清楚了,真是长公主殿下的吩咐……若是驸马爷回府知晓了三小姐被……小的这脑袋……”
“三小姐?三小姐不是早被三皇子先奸后杀扔进沧流河尸首无存了吗?大公子亲眼目睹的,长公主哭得伤心欲绝,正求皇上做主呢。”安嬷嬷冷冰冰的话语令春晓一个寒颤。先奸后杀,尸骨无存?她们要做什么?竟然胆大包天到要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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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一颗心顿时冷却,一股寒气令她霎时间如坠冰窖,却有一团怒意如火在胸中燃烧。凭了安嬷嬷一个嚣张的老奴,焉敢有如此胆量?若非有主子首肯,谁人敢如此大胆?转念一想安嬷嬷的话,她恍然大悟,“被三皇子先奸后杀”,原来是要用她的死来栽赃锦王,更是将她灭口,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了。如今她便是反抗也是寡不敌众,任她喊破喉咙,这后院偏僻的柴房怕也无人听到她的呐喊声。
柴门下锁,呼啦啦一群人涌来。
柴门开启的瞬间,春晓急中生智,朗声抢先道:“来得正好,皇上和锦王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料定了有人杀人灭口来栽赃锦王殿下,只是没想到……”她露出狡黠的一笑,拿捏般道,“这细作竟是安嬷嬷。”
她的声音颇亮,才迈进一条腿进门的赖二管家如踩上火堆吓得退了回去,又看看安嬷嬷,不知谁的话真谁的话假,无所适从。
春晓起身轻轻掸着身上名贵的锦袍说,一身男儿装束更添了几分凌厉,大声喝斥:“安嬷嬷,你胆大包天了!胆敢来驸马府杀人灭口?”
莫说安嬷嬷惊得瞠目结舌一时慌了手脚,便是随行而来的仆人们都吓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赖二管家更是瞠目结舌。
春晓眉目端然,扫视众人,就略带了几分冷傲的笑吩咐赖旺:“赖管家,还不速速将这毒妇绑去前堂面圣?锦王殿下故意让我晕倒在后门外,就是要引蛇出洞,查出潜藏在驸马府中的奸细。”
赖管家目光惊疑惶惑,安嬷嬷急得分辩:“莫听这妮子胡言乱语,快,快,麻袋,打昏她绑走!”只是众人都怔怔的望着她,不敢妄动。
春晓樱唇微翘,掠出微凉的笑意,鄙夷道:“死到临头,还要拉几个陪葬。欺君之罪可是诛灭九族,你们谁担得起!”她声音不大,气势却压倒了安嬷嬷,况且安嬷嬷一听春晓竟然道出皇上在府中,还自称是奉了皇上口谕如此心下更是惊疑不定。安嬷嬷将信将疑,她分明是奉命来将这孽种沉江灭口,如何自己反成了驸马府内卧底的细作?
见安嬷嬷已有退缩之意,春晓心中暗自庆幸之余却是一身冷汗。亏得菡萏告知了她那些消息,此时竟成救命稻草了。
二管家赖旺狡猾,一双眼儿滴溜溜地左右打量二人。如果安嬷嬷所言属实,那关在柴房的三小姐又如何对御驾来驸马府的事儿了如指掌?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他可不想平白的去送死。
春晓断然道:“也好,走吧,都随我去前堂面圣去,让你们死个明白!”
她心下一横,深知赖旺平素是个内外不得罪人油滑过人的,平白送死的活儿,若没有好处,他定然不去冒险。而安嬷嬷不过是长公主豢养的一条走狗,只会听主子吩咐咬人,却没个头脑。这些人都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却是要瞒天过海一石二鸟置她于死地的幕后之人!如今看来,血是血,水是水,毕竟不是亲生骨肉。
她心一沉,如今也只得拼死一搏。既然她们要杀人灭口,她就索性闹个鱼死网破。
春晓故作从容,得理不饶人般同安嬷嬷拉拉扯扯的直奔韶泽殿,仿佛她比安嬷嬷更迫不及待的去见长公主去讨个公道。兵不厌诈,安嬷嬷被她这虚虚实实的一闹也显得六神无主,又摸不到究竟。只得不甘示弱般同春晓一路扭扯着去韶泽殿。
只是此刻,春晓揣测着事情来龙去脉有了几分眉目。激流中救她活命的绝对不是大哥至仁。若是大哥救了她,何必眼前费事再将她带回府里再灭口?那激流中再剩下的就是官兵,锦王的人马舟船,她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质地名贵出自宫廷绣棚的锦袍,心里明白几分。莫不是锦王昭怀的手下救了溺水的她?又将她悄悄放在了府里后面。但心里毕竟不甚明了。
“啊!鬼呀!”一声惊叫,春晓错愕地望去,迎面而来的几名丫鬟惊呼着掉头鼠窜,莫不是她面如鬼魅吓人?
“三小姐的魂魄回来了。”惊呼奔跑的婆子丫鬟四下散去。春晓这才明白,原来府里上下都已以为三小姐明春晓被锦王先奸后杀的惨死。是谁,趁她昏迷之际便放出她已死的风声,令她有口难辩。她想来一阵心寒,转念一阵暗笑,更不知那些人乍见她“诈尸还魂”
行不多时就来到韶泽殿外,已是御林军层层守卫拦住去路。若是面圣反是难上加难,安嬷嬷更是寸步不离,眸光不时在打探她的虚实。恰此时,她身后的安嬷嬷惊呼一声:“大公子,大公子,这里!”
春晓一惊,循声望去,简直不敢相认,那头缠满白绫渗出血渍未干并包裹了一只耳朵的人,竟然是大哥至仁。不过看见她的一瞬间,大哥至仁拔腿飞奔而来,面色大变。春晓一见大哥,心头一震,暗自叫苦。怕是不等进殿见到皇上,就要被这禽兽兄长灭口。不过瞬间,至仁已非奔至她眼前,一把扯过她低声喝:“死丫头,这里也是你胡乱闯的?仔细惊了圣驾!”说罢,至仁不容分说一把抓住她就向外拖。
“是皇上派人传我来问话的。”春晓急中生智故作糊涂地向后退一步望着大哥说。她心里叫苦,眼眸却飞扫四周,可巧恰见了大殿里迈步出来一人。那一袭青衫飘举,翩然如云鹤一般的人物,神色略显憔悴可不正是澜哥哥?原本略有些神志游离的他一见春晓,霎时惊得瞳孔睁大。他定定地看着,愕然在廊下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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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表兄,锦王殿下有话要奏明圣上……”春晓甩开安嬷嬷,冲向聂惊澜。推着惊澜向韶泽殿走,而御林军都知聂惊澜身份尊贵,不敢阻拦,反是将安嬷嬷拦在院外,向内翘首张望。
春晓也不及向惊澜诉说离愁别绪,如何的在浪涛激流中死里逃生,她只拉住他的手就向大殿奔去。
仿佛生离死别重逢,惊澜的唇角在剧烈抽搐。她鼻头发酸,悲喜交集地打量他。劫后余生,她多少话要向他倾诉。二人对视无语,若不是眼下有要命的事儿,她恨不得扑去惊澜怀里痛哭一场。
绕过琉璃寿字屏风,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底气非同寻常。春晓一颗心高悬,莫不是皇上?她立足不动,就听到殿内一声不依不饶的哭声:“我的家他敢来抄,女儿他也敢糟蹋,皇上派惊澜做钦差也被他扣下,他可是胆大包天了。”
“大姐,做姑母的反被侄儿气哭了,传出去笑话。麟儿那畜生竟敢如此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看朕不擒他来亲自给姐姐请罪,狠狠教训他一顿才是。”不温不火的声音,话语轻松反有几分戏谑。
长公主一阵悲声,哽咽着:“别,我可不敢高攀,他大义灭亲,可我做错了什么?求皇上明鉴。这得天下不易,守天下更是不易,怕就怕得了天下,骨肉就不是骨肉,反生疏了起来。这些年,我日日心惊肉怕,怕什么,来什么!” 长公主话音犹带哽咽,却仍是咄咄逼人。
“皇上,你忘记了朱雀门之变了吗?他分明是勾结前朝旧臣,觊觎太子之位。”长公主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春晓听得心头一凛,竟然驻足不前。长公主这是不失时机的向锦王发难了。一边是长姐,一边是儿子,皇上可也是左右为难了。听说皇上同长公主是一母同胞,姐弟情深,当年若没有长公主和驸马爷的一力相助,怕是皇上难以继承大统坐江山呢。
“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晓儿呀,你让母亲可如何向你那边关戍守的老父亲交待呀?”这一番哭诉倒是听得人肝肠寸断。平心而论,这些年长公主为人刻薄,待她这个庶女还算公道,委以重任。安嬷嬷要置她于死地,或是大哥至仁和二姐若英捣鬼。
春晓不等惊澜通禀,就抢先报门道:“启禀皇上,长公主殿下。臣女明春晓回府,来拜见皇上,给母亲殿下请安。”
堂上的哭声戛然而止,一片沉寂。
春晓小心翼翼地绕过八宝牡丹屏风入内时,无数惊恐猜测的目光望向“死而复生”的她,近乎瞠目结舌。
长公主一脸的不可置信,“女儿,真的是你吗?你,你是人是鬼?莫要惊了圣驾!”长公主颤抖着声音问,竟然忍不住起身离席直奔她而来。她一身华丽的泥金裙,满头珠钗金饰珠光宝气。她抽抽鼻子悲从中来,伤感道:“晓儿,女儿,你可是吓煞娘了。”说罢一把搂过春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有颜面再去见你爹爹呀。”长公主哭一阵笑一阵,悲喜交加。
如今,春晓已经辨不出殿上众人是人是鬼。可她心里笃念,既然是做戏,那就不妨挥洒得尽兴。春晓轻轻一咬薄唇,小女子的温婉动人楚楚可怜尽显,嘤嘤的随着长公主哭出声来:“母亲殿下,女儿险些就不能活着见爹娘了。”
“女儿,不哭。有什么冤屈自管向你皇上二舅父诉来。便是皇亲国戚犯法也与庶民同罪!”长公主不容分说推了春晓上前,哭声道:“皇上,你可是要给明府做主呀!女儿家的清白就这么被毁了,日后如何嫁人?”
大哥至仁忙上前怂恿着:“妹妹,在皇上二舅面前尽管直言,那锦王如何的奸污你,又如何的将你沉江灭口,你尽管说出来,自有皇上和娘为你做主。”奸污?自己拼尽一切才挽回他不要铸成大错,他如何要先发制人,恬不知耻颠倒是非?
至仁却丝毫不觉,偷偷递给春晓一个眼神,示意她就范,含混道:“妹妹,你是被吓痴傻了?”
长公主也含泪接话道:“女儿你不必怕,你二舅父自给你做主。”一阵悲咽,春晓心里暗恨。众人俨然已经把她当成清誉不在的孤女了,这些人用心歹毒令人发指,竟要赔上她的清白扳倒锦王!
“有何冤屈,但讲无妨。”皇上道,“你自说来,朕自给你做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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