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偷眼打量,只见堂上居中正坐上一人,穿一身深绛色常服,平巾帻,几缕长髯,英武风流。不似民间传说的龙胎凤骨,看来倒也是寻常人。不过,他比寻常人更多了几分英伟气度,虽然目色中露出疲倦之色,但那目光炯炯慑人心魄,似能穿透人心。
春晓盈盈上前倒身跪拜,口中尊着:“臣女明春晓,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礼。”皇上平和道,问一句:“甥女闺名是春晓?”
“正是臣女。”春晓答道。
无数好奇的目光打量她,金碧辉煌的殿堂里仿佛成了她一人的戏台。他们或冷笑或歹毒,却无一不在看着她的表现。她知道,事情可能只因自己一句话而决定日后的走向。他们本想置她于死地,却不曾想她竟然逃出生天。她们却仍无一丝悲悯之心,视她的性命清誉如同草芥。她想来便心头愤恨,如何能善罢甘休?
好戏已然开锣,她定要唱的满堂彩!
春晓偷望一眼面色平静却威严无比的皇上,将众人口实条分缕析。安嬷嬷自称奉命要杀她灭口,如今大哥当了皇上信口雌黄,咬定昭怀奸污她弃尸江水。二者的目的,无非都是直指锦王昭怀。若她便是不置一词的默认,那锦王也难逃劫数。
若她从了长公主去污蔑锦王,且不说她毁了女儿家最珍贵的清誉。便是苟活,那长公主就不会再杀她灭口?但若是她当众揭穿长公主和至仁的谎言,还昭怀个清白公道,长公主岂能善罢甘休?况且皇上同长公主毕竟是姐弟情深……
心下左右为难,她望一眼长公主,怯怯垂眸道:“想是府中下人们以讹传讹哗众邀宠,让哥哥和母亲殿下误信噩耗。女儿不慎失足坠水是真,幸得在激流中得遇官兵冒死相救。只是当时情势混乱,水面雾大,风急浪高,怕是哥哥一时未看得真切也是有的。”她款款道,但余光中看到长公主愕然的神色脸也沉下来,颇有几分心惊和失望,她略显焦黄的面颊瘦削,更显得那双微凹的深眼格外的严厉。旋即春晓故作懵懂地继续:“官兵见哥哥的船已不见了踪影,只得将臣女带回官府去安置……”
春晓细细思忖着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激流中只有大哥的爪牙和官兵,若不是大哥救她,那定然是锦王的人。
大哥至仁顿时间面色惨白,眼珠一转逼迫着:“三妹,你不用怕!可是那畜生威胁你这么说的?”至仁向她狠狠瞪了一眼,示意她就范,又沉声诱导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皇上在此!妹妹的委屈,哥哥一定替你伸冤出气。”
她心里咬牙切齿,大哥果然贼心不死。他要将昭怀置于死地,她可以理解。可他就不曾考虑过自己的清誉和性命吗?
她一脸茫然故作懵懂楚楚可怜道:“哥哥不要误信那些谣传,大乾朝的官兵岂是那种无耻小人乘人之危?哥哥心疼春晓,春晓是心知的。只是那日激流中哥哥先于春晓落水,自顾不暇,怕是没有看清楚。”
春晓一句话道破玄机,大哥若不承认是先于她落水,无法搭救她,那就是见死不救。若是大哥承认是先于她落水,那此后发生的事儿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无足为证。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听到此处一阵尴尬,只得呵斥一声:“仁儿!休得放肆!”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添了几分失望。她打量春晓的神色更是狐疑,眸光幽然阴冷。
“你身上的袍子从何而来?”皇上饶有兴致地问,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停留在她衣衫上,反令她吃惊匪浅,她身上一袭男人的炮子,难怪不惹人疑心。她低了头含混的解释,“臣女不慎坠水,是官兵……身边的一位公公赐的一身衣衫更换,送臣女回府。”春晓急中生智,为她更衣的不能为男子,那就只有这半男不女的太监才妥帖,不会日后落人口实。眼前不由出现了那慈眉善目可亲的九一公公的笑脸。
皇上恍悟般呵呵笑笑,上下打量她道:“这便是了。朕看你身着昭怀的锦袍,自当那畜生他……也难怪大姐生疑。”
锦王昭怀的锦袍?春晓一愕,忙张臂低头仔细打量自己身上这一袭松软的锦袍,那袍子前胸处金银二线绣了只张牙舞爪的小麒麟,质地做工都是巧夺天工,难怪……她再偷眼望皇上,心想这才是弄巧成拙了。
只是,怎么会这样,昭怀的袍子如何会在她身上?
“呀,中衣都穿在身上了,从里到外的,这也算是肌肤之亲了吧。”二姐若英怀里抱只长腿儿暹罗猫自言自语嘀咕着,“落水昏厥,醒来被救,呵呵……这如何说得清楚……”
长公主听若英的话语放肆,忙叹息一声道:“女儿,也难怪你兄长姐姐们担忧。不是猜疑锦王的为人,只是不放心那些狗仗人势的爪牙。殊不知隔壁傅侍郎家的千金,就是不堪钦差手下抄家时的□□,为保清白,羞愤坠楼摔断了腿,生不如死的。好端端个女孩子,出落得天仙一样的品貌,就这么被作践了。”
长公主处处绵里藏针,不惜提点出隔壁的事情提点昭怀。钦差逼死人命,这也是昭怀的一大罪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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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街开棺无端曝尸,钦差表兄什么事儿做不出呀?”若英冷冷哂笑。
春晓苦笑,别人她顾不及,只是若不将自己的清誉洗净,怕是日后都难以做人了。
她笑靥如花般闲然道:“二姐姐一片怜爱之心,妹妹铭记在心。姐姐若不放心,可以亲自验看春晓肌肤上的守宫砂,即可印证完璧之身。”她一句话点中要害,若英和至仁都被一句话噎堵得瞠目结舌,再没二话。
长公主失望之极,那黯然的神色在眉梢眼角稍纵即逝,有扮出了平静的神容。她本想借机搬到昭怀,也算是一箭双雕,不想春晓这丫头一张嘴半分不肯饶人,更不想吃半点亏。
春晓知道自己的清誉便算是找了回来,只是仍有一丝余悸提防着他们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她料定长公主的如意算盘落空,定会秋后算账,眼下一定早早打发她下去。
“既然回府,又如何昏厥倒在后门外?”若英不甘心地追问。
春晓正愁无法切入正题,如今她不失时机的噗通跪地禀告:“女儿求母亲殿下做主,女儿才回府就被身后一棒打昏,被绑去了柴房。想是什么卧底的细作,那人还假冒母亲殿下的名义,要将女儿装入麻袋沉江溺死,再栽赃嫁祸给锦王殿下。想必府里的谣言就是此人有意散布的。此人用心险恶,也不知同锦王殿下有什么深仇大恨,故意离间母亲殿下和锦王殿下姑侄的关系!”
“岂有此理!”不等她说完,长公主已是气得动容起身,目光冷然如剑射向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春晓此时提出细作之事,细作还出在驸马府中,能不让皇上生疑她这个姑母处心积虑的陷害锦王?
还有谁能在长公主殿下眼皮下做细作?她既然已把话摊明,从今后,若是春晓有个三长两短,长公主就是杀人灭口最大的嫌疑。
春晓心里暗笑,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置她于死地,却不想长公主日后就是她最好的保镖。长公主果然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细作,快快绑了去官府贼刑拷打,不信他不如实招供。”
“遵命,女儿这便去吩咐赖二管家将那细作送官法办审问。”春晓应道,心头总算长舒一口气。
她偷眼望到长公主在审视她,眸光恨意灼然,如一根隐藏在衣领里的绣花针。她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却只做浑然不知,告退出殿。
但春晓心知肚明,长公主那惨白尴尬的脸色,皇上脸色那似笑非笑的容颜,都告诉她,皇上如今是洞若观火。
皇上打量春晓问长公主:“这就是姐姐姐夫那掌上明珠,春日落花时生的那个?”
春晓微惊,皇上精明,这话说得妥帖。他没有只提爹爹,而是提长公主和爹爹的“爱女”。
长公主这才勉强掩饰起方才的恨意,应了说:“可不是她。这丫头怪可怜的,亲娘深感娘家家门罪孽深重,抛下年幼的她去庵堂礼佛一去不归。驸马的孩子还不就是我的孩子,光阴荏苒一转瞬就都这么大了,如今也近及笄之年了。”她明白,长公主如今是在点醒她,不要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口口声声的说她母女罪孽深重,分明是在故意作践压低她的身份。
“果然透着几分灵气。”皇上却并不理长公主的话茬,对她颇为赞许,打量她的目光都是慈祥和蔼的。她娉婷的立在那里,含羞盈盈地垂下头,带了几分娇怯。
春晓不由抬眼去看皇上皇上几眼,似要分辨出他少年时的伟岸英姿。她对当今皇上的英武事迹早有耳闻,皇上当年协助高祖起兵时,才不过十四岁。那少年英雄的胆魄,纵横沙场,十八岁当上天策大将军,二十八岁继承帝位,世人瞩目。
想到这里,她目光就痴愣愣的望着皇上皇帝的那只手看。那筋脉虬然的大手,不知如何翻云覆雨、指点江山。似乎在皇上的一举一动中总能看到昭怀的影子,眉梢眼角更是惟妙惟肖的类同。
“三丫头这是头遭有幸一睹天颜吧?”长公主咳嗽一声,略有不快。
春晓一惊,含了几分顽皮说:“臣女自当皇上生得三头六臂,头顶金光,如今一看……”她一句话,倒是逗笑了众人。
“天子也是凡人。”皇上哈哈大笑替她说。
“天子,如何能是凡人?”她低声嗫嚅,头垂得更低。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天子如何的不凡?”皇上一句话,反是令春晓语塞。一时间无数目光凝视她,似听她的对答。
缓缓,春晓思忖片刻恭敬道:“凡夫俗子,独善其身;天子不凡,要兼济天下。”
“朝中这些大臣,也是要兼济天下的。”
“但都是受命于天,受任于皇上,奉旨行事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晓儿,放肆!”长公主厉声喝止。
皇上呵呵笑了微微仰了身说:“不妨不妨,此女颇有见地,聪慧可爱。”
春晓才出了殿外,深吸一口清润的空气都有一中死里逃生的庆幸,她如释重负,却仍是心有余悸。忽听身后一个声音低低的提醒:“晓妹,太过冒失了。”
她回头,是惊澜表兄,不容分说的引了春晓向游廊而去出了垂花门。
“春晓的言行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她轻声问,也不回头,心里却恨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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