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着,很多人头发眉毛上都沾满细密的小水珠,远远看上去好似一群老翁。
丁巳紧紧握住夺月双钩,精瘦的脸庞因用力过度开始变得狰狞。在他身后,是从旁掠阵、随时准备支援的堂兄丁兀。
“贼子,这一天我等太久了。丁家英灵此去未远,且看小子手刃仇敌,为你们报仇!”
丁巳话一说完,已经挑碎雨帘,仗着双钩合身抢上。
姜谦豫起初并未将丁巳放在眼里,定武堂在江湖上只能算个小门派,全凭一手夺月双钩,并无其他出色武艺。他与丁家多位好手有过较量,甚至闭关多年的丁家老太爷亲自出手,也未能伤他分毫。
但丁巳的钩法较之丁家其他人,显得更加阴狠凌厉,甚至在钩尖拖起了残影。姜谦豫甫一交手,立刻觉察出异样,便知不可轻敌。当下默默引动溪源真气,伺机牵引丁巳行气。
丁巳见姜谦豫只是周旋,不敢硬接。一挺双钩,攻势愈发凌厉,一步步进逼,专打姜谦豫各处要害。
翁士延专心观察着姜谦豫的招数,见他并未使出多少本事,只是游斗,紧要处才会出手挑开钩子。反观丁巳一心复仇,只顾着抢攻,此时气息已经逐渐浑浊,额头上密密排满的不知是雨滴还是汗珠。
“虽然粹了毒,但还是差的太远了。”
又斗一阵,丁巳瞅准机会,钩子平空转了个弯,钩向姜谦豫小臂,姜谦豫一掌恰恰递出,已是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钩中,只见他手掌忽而外翻,屈指一弹,震偏了夺月双钩。钩子堪堪贴着小臂擦过,把一条好好的袖子从根削断。
众人顿时爆出一声“好!”来。
姜谦豫闪身后撤,抬起右手来瞧,连叫好险。
丁巳则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没有再攻上来。丁兀匆忙上前,扶住了他。
“再来?”姜谦豫抖一抖手臂,笑着问道。
丁巳不复刚才狠戾,淡淡道:“没必要,再来我得被自己累死。你这溪源真气当真邪门,感觉是我在与自己斗,再打下去只会是自找死路。”
“你的本事比起你的爷爷丁蹈真,居然还要强几分,只不过这一手可一不可再,日后只怕难奏其效了。你那兄弟还要来试试吗?”
丁兀拍拍丁巳,让他自己站住,上前一步道:“我与丁巳相差仿佛,眼下不是你的对手。”
姜谦豫叹道:“可惜,你们心中愤恨只怕难消除了。”
“猫哭耗子,我丁巳今日报仇无望,无颜面对故去家人,乃平生大耻!”
丁巳说着,挥动双钩,把自己左手小指连根斩去。丁兀也不迟疑,一样手法斩去小指。也不包扎,搀扶着朝山下走去。
兄弟两人离开,两道血点参差落在泥地里,转瞬便音洇散开来,消失在雨水中。
“怎么都是小辈出头,叫姜某此生最后一战,不得尽兴。”
“我来吧。”
一人不知何时已跃入场中。众人看去,竟是个弱冠少年。
少年眉目精致如画,结束淡雅,虽是年纪轻轻,却有一股雍容沉着的气度。众人纷纷侧目,纷纷猜测此子是何来历。
姜谦豫看这少年有些生得男生女相,也猜不透来历,于是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又是与我有何旧怨?”
那少年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笑着说道:“晚生水魅山庄不肖弟子历源成。与先生并无过节,只是凑巧逢着这一场比斗。见先生功夫高妙,忍不住的想讨教一番。”
“原来是水魅山庄高足,令师近来可好?”
“有劳先生挂念。她老人家现在心性淡薄了些。心宽则体泰,旧疾虽不见好,也是许久不曾发作了。”
姜谦豫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又假装咳嗽几声用来掩饰。座中几个上了年纪也在那偷笑。
历源成不明所以,对于众人反应有点发懵,一双眼睛看着姜谦豫,满是问询神色。
姜谦豫笑道:“令师谷摇珍若是在场,只怕这时候你全身骨头没一块好的了。她当年自号江湖第一美人,十分自爱,你居然叫她老人家,此其一。谷摇珍因病而娇,别具风情。所以虽有不少医者想替她断了病根,她死都不允。你这时候说她许久不曾发作,更是犯了她大忌。”
历源成听完疑惑更甚,喃喃道:“原来师傅在江湖上竟是这样的名声,怎地她对我如此慈蔼,全无半点架子。”
这时一人袅袅婷婷走到历源成身边,双美眸不住盯着他看,笑着说道:“那谷摇珍昨日黄花,看看就木之人,第一美人这样的头衔哪里还担得住。似这般脱开心性未尝不是好事,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来人正是先前与樊缵斗嘴的女子,此刻正款扭腰肢,把纤纤玉手搭在历源成的肩上。
“众目睽睽,姑娘还请自重。”历源成不想与她纠缠,肩膀一沉,将身体向边上移开尺余,重又站定。
“哎呦,你可弄疼奴了。知道人多,不好怜爱奴家,真个体己人儿。”那女子把手抽回,抱在胸口嗔笑道。
历源成被这女子弄不知所措,一张俊脸涨的通红,不住朝姜谦豫使眼色,希望他能出面解围。姜谦豫本有意试试历源成究竟有几分成色,毕竟是谷摇珍调教出来的弟子,必有出彩之处。哪知道他并无半分江湖经验,被那女子调戏得面红耳赤。一时也乐得看戏,看他究竟如何应付,所以并未上前。
二人纠缠之际,忽听得树上一人阴恻恻笑道:“嘿嘿,少嫩后生哪解风情,小妹妹不若跟了老夫,尽那床笫之欢,管叫你欢喜。”
那女子闻言大怒,一双妙目瞪着那人方向骂道:“哪儿来的老东西,竟敢在本姑娘面前弄舌!”
那女子尚未出手,忽听得案几碎裂的声响,沈希诚一脚踢碎面前桌子,大叫道:“沈维诚,你来得好!”,身子一拔,极速跃向那棵老松,同时挥掌拍去。只听得一声爆响,一佝偻老者从树上跌将下来。
沈维诚并无惧色,嘻嘻笑道:“好哥哥,多年没见,火气还大呢。”
沈希诚并不给他喘息时机,借着树干发力,再度欺来。沈维诚却不与他硬拼,将身一扭,几个闪转间,已来到崖边。他回头对姜谦豫露出一副诡异笑脸。
“乐座天,老夫本想会你,可惜有人相召,就不陪你玩了。”说罢身子一倒,栽下崖去。
沈希诚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追到崖边,如他一般跃下。两道人影在山间纵跃起伏,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林中。
楚承期面前没了桌子,索性站起身,对着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请速速离场,不要干涉两人比试。”
那女子也不搭理他,从怀里抽出一方锦帕,又折了两折,塞进历源成手里,耳语道:“老畜生调戏奴家,待奴杀了他再来会你。”说完默默走到崖边,左右袖子里各抽出一把短刀,在手里转了几圈,向后一倒,也依样画葫芦般栽下崖去。
历源成赶到崖边,只见她衣袂飘举,身如飞鸟,在树梢间轻灵穿行,朝着沈家兄弟方向追去。
“归厄横波,原来是薛怜弱。”姜谦豫看那女子身法,瞧的分明,正是定川薛家的家传轻功。
薛怜弱爱色,她的兄长薛厄弱嗜杀,两人一向同行,不离左右。但叫他俩盯上,就是不死不休之局,算是江湖上近来少有的令人谈之色变的妖人。
场上也有不少人认了出来,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历源成,纷纷庆幸不是自己被这个妖女缠上。
历源成被薛怜弱一搅,已无争斗之心,攥着那一方锦帕,只在那痴痴看飘然远引的一袭红裳。眼里不只是喜是愁。
“历公子,还要比试么?”楚承期见他呆立场中,不说话也不出手,不由问道。
“历源成看得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姜前辈对手,出场只是一时兴起。今兴致散了,没有打的必要。”
历源成说完,默默退到场外。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嘘声。姜谦豫瞧得分明,猛然扑向人群,掌风狂吐,瞬间扫倒一片。
在一片惨嚎声中,历源成双手格在胸前,仍稳稳地站着。
在他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个壮实青年反应了过来,挡住了这一击。
“所谓君子见机,应时而藏。历公子不战斗自有思量,况且历公子师出名门,未来不可限量。嘲讽他,你们这些人也配?”那青年面露鄙夷,大声道。
意识到自己成了焦点,那汉子对姜谦豫抱拳道:“九死不死时应藏,特来请教乐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