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今天诓到人没有,可够酒钱。”
“嘿嘿,你别说,这弄虚捣怪的今天敢来这濡月斋,定是逮着冤大头了。”
濡月斋是镇上顶奢华的酒肆,店里装修摆设各种张致,酒菜用的也是最好的料。平日里来的不是些豪阔之辈,就是暴富之人。刁升斗这般算命的下九流路过都是绕着走,今日大剌剌坐进店里,店小二日常接待的都是乡贤大富,眼光本高,见他这般做派,早就不喜。不来点酒菜,反帮着众人嘲弄起来。
“呸呸呸,今日不甚利市。我当是遇到贵人了,没成想是个祸胎。我见一人面相贵气,原打算诓他一诓,凑点酒钱。哪知道好几个大汉绰刀跟在后头,差点削了小道的脑瓜,还好我机灵,寻着空才逃出命来。这当口,想必那人已成了刀下之鬼。啧啧啧,我想着,人生苦短,乐活一日便是一日。今天路过,便来喝上一壶,杀一杀酒虫。”
刁升斗平日里胡扯惯了,说出来的话真假难分,做不得数。是以店内座客闻言纷纷调笑,也不当真,只道他暗里得了些便宜,不肯说与众人罢了。
一个面色酡红的酒客啪地一合折扇,晃着酒杯起哄道:“刁儿这是起了酒瘾,却犯了诳语。若叫羊角山的寂永师傅听到,少不得打你一顿屁股。”
“那刁儿可得给自己算算屁股上哪块儿风水好,挨板子不疼。”
堂中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爱信不信。”刁升斗见众人拿他调侃,也不争辩,顺手从那酡红酒客的桌上了夺过酒壶,在那自顾自喝起来,听着别人议论。
那酒客不以为意,反靠过来问道:“白日有人持刀行凶,究竟真假?”
“问他作甚,自然是假的。武州城这些年几时出过这等事情。”
“就是就是。武州城有楚大侠在,任谁也没有这么大胆子。”
刁升斗听众人议论,也是狐疑起来,咂摸咂摸嘴暗道:“谁说不是呢,武州自来了楚承器,确实安稳了三十多年。那我今日莫不是撞了鬼?那也不对呀,那刀口分明是架在我脖子上,不能有假吧。”
刁升斗望着门口,怔怔出神。
时候尚早,此时街上行人不多。偶尔三三两两走过,都是些相熟的面孔,其中有几个还曾在刁升斗嘴下吃过亏,散了些钱财出来。刁升斗瞧的无聊,便摸出六枚铜钱,在桌上就地起了一课,仔细看时,却是个剥挂。
剥者,凋落也,阴升阳落,主肃杀,小人干犯,大事难济。
刁升斗倒抽了一口凉气,隐隐预感到,武州城的宁静怕是长久不了了。他望着窗外,见周天辽阔澄净,并无半点阴云,大是泄气。正琢磨间,一道熟悉的人影自窗外闪过,刁升斗猛一回神,惊得他差点惊叫出来,一口酒水差点呛在喉里:刚刚路过的赫然正是今早遇到的那个祸胎。
刁升斗忙把壶里剩下的酒水囫囵倒进嘴里,一滴也不剩下,拿起旗幡一路蹑着脚,悄悄跟了过去。
那人在前面走得很稳,好像刚从药铺出来,手里还提着刚刚买来的药包。刁升斗在后面小心跟着,左顾右盼并没发现其他人,心下略定。
刁升斗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还要冒险跟着这人,只是隐约觉得此人印证自己的卦象,关系重大,或许就是搅动武州的风雨的人。
转到来时巷口时,早见到两名蒙面汉子守在那里。想来正是早上跟踪的那两个,可能是遍寻不获,索性守在这必经路口等待。
刁升斗偷闪到一边,伏下身子,扒在墙角偷偷露出脑袋,从草丛里朝那张望着。
“麻烦借个道,我好过去。”
姜谦豫把药包小心翼翼收紧怀里,对着拦路的两人抱拳。那两人蒙着面,好似没听见,身子杵在那里动也不动。
姜谦豫无奈,见两人不动,也不多做纠缠,叹了一声,回身便走。
蒙面人见他要走,抬手霍地一挥,一柄小刀发出尖厉啸声飞刺过来,姜谦豫听到声响,忽地一拧腰,平空打了个转,堪堪避过飞刀。飞刀势头不止,叮的一声打在墙上,崩飞不少砖屑。
刁升斗恰在墙边,被崩出来的的碎屑迷住眼睛,却不敢稍微动弹。强忍着酸涩只在哪里不住眨眼,眼泪和着泥灰糊了个满脸斑驳,也不敢伸手去抹一下。
“先生重伤在身,还能避开区区的啮月飞刀,如此本事,叫我等如何敢怠慢。”那蒙面人嘿嘿笑着,撇开刀,与同伴一左一右,合掌攻上。
姜谦豫无奈叹了一声,只接不攻,边挡边退。与那两个蒙面汉子斗在一处。
“我与两位并不相识,想来应非故人,没必要以死相拼。若是受雇而来,我还有些资财,愿意全部奉上,只要两位不再纠缠。”
其中一名黑衣人怒道:“我等确实是接的生意,不过敬重先生大名,早抱着抱着必死之心,堂堂正正来决。先生却还在说笑,妄图用金钱辱我夜杀之名,可恨!”
“哦,原来是夜杀。”
姜谦豫哦了一声,方知来者竟是夜杀,一个足以令天下武人失色的杀手组织。传言夜杀但凡出手,无有不中。短短十年间,已有三位高手命丧其手:醉罗汉余闲佛,垂云手庄显进,还有精擅遁术,四处采花的的窦亏,全部无幸,死在夜杀手里。然而世人至今依然不知这些杀手身份为谁,居于何处。
今日这事,看来是不死不休了。
姜谦豫后退一步摆开架势,不再缩守,全力迎击。
“这样才对!先生务必使出全力,莫要叫我俩失望。否则杀死你的那一刻,就失了趣味。”
刁升斗勉强睁开眼睛看去,就见三人呼喝腾挪,斗得正酣。方知那人竟也是个会功夫的,心里暗暗道:“这几人敢在武州城里当街打斗,真不怕楚承期知晓?”趁着几人无心他顾,慢慢缩回身子,想要今早离开。谁知刚要起来,就觉一股劲风扑面。疾风扬尘灌了满口。
“咦,是你?”那人手掌距离刁升斗只有半分,好在认出他来是早上撞见的算命先生,才收住掌势。若是挨实了,只怕刁升斗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那人见刁升斗惨状,知道与两人不是一伙的,便收了掌势。正要走时,忽然回头,又望着刁升斗。
刁升斗此时眼睛里全是眼泪,勉强眯起来也看不清楚。心下只道今日死定了,趴在哪里不敢动弹。忽觉身上一轻,已被那人一手扯过,夹在腋下。
刁升斗好不容易睁开眼,却见那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故竟然斗在一处,拳掌相交间,竟是夺夺有声。
见此奇景,刁升斗心内生出绝望之感:“这人莫不是会妖术?那两人原是来杀他的,怎么打着打着,自己人互相打起来?”
正乱想呢,忽然一股大力牵扯,那人只一跳便跃上墙头,带着自己在房顶忽高忽低,纵越飞驰。然而自己双手被紧紧箍住,挣扎不得,只能甩着两条细腿乱蹬。
刁升斗被他精壮的手臂夹得牢固,胸闷异常,再加上起落纵跃,好似晕船一般,五内如沸,搅作一团。十分难受。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些。
忽觉脸上一热,一滴鲜血落在眼角,又把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糊住了。刁升斗抬头眯眼看了一下,只见姜谦豫胸口衣衫绽裂,好大一条伤口,正汩汩往外渗着血水,顺着破碎的衣衫正一滴一滴落下。
姜谦豫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刁升斗朝胸口处挪了一挪,挡住滴下的血迹。
刁升斗拼命把头朝外面扭,生怕脸上沾到鲜血。此时早顾不得其他,张嘴就要叫骂起来,谁知姜谦豫腾出一只手,啪地印在他的脑门上。刁升斗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便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