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谦豫带着刁升斗在房顶穿梭,不一会便来到客栈窗外。略一发力,便把刁升斗顺着窗户扔进房中,自己也顺势跳了进来。
刁升斗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身上吃痛,一时醒转。好不容易站住身形。猛地站起回头看时,却见姜谦豫巴着窗户,神色灰败,身子绵软,忽地倒栽在地。
“你这人倒打得一手好算盘,自己受了伤,欺我没甚本事,带回来给你治伤善后,嘿,休想!”
姜谦豫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不说话。
刁升斗扯着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好歹是把血水泥水略略擦去,见姜谦豫伤得严重,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够好。那两个蒙面人追到这里,只是迟早的事,自己在此处待上一分,便危险一分,到那时必死无疑,还是今早脱身为要。当下也不迟疑,把那脏袖一甩,转身要走。
却才转身,就见一十岁左右少女翘着脚,在水盆里费力地拧着毛巾。那女孩身材瘦小,脸上白净,但没多少血色,像是大病初愈。踮起脚尖拧得十分吃力,把一张小脸涨地通红。待水拧得差不多了,绕过刁升斗,径自走到姜谦豫身边,轻轻揭开与血水粘黏在一起的衣服,露出胸前那道白惨惨的伤口。皮肉翻卷,刁升斗直看的胆战心惊。那少女却似见得惯了,毫无惧意,趴在那轻轻擦拭。
姜谦豫咬着牙,头上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渗出来,又聚到一起,顺着脸颊往下直流。
伤口清洗完毕,小女孩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丹药送到姜谦豫嘴边。姜谦豫松开牙关,含进嘴里服了下去。
刁升斗看不下去,愤愤道:“你这人自己好勇斗狠也就罢了,怎么忍心带着个小女孩陪你遭罪,不怕遭天谴么。”
姜谦豫缓了好一会才开口:“事分缓急,这回是他人做局要我性命,非我本意。今日我父女二人性命,只在先生一念之间。他日逃得性命,一并相报。”
刁升斗来回踱步,好一会才停下来,盯着姜谦豫道:“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你这厮究竟是人是鬼?怎地就让那两人自己打起来了?还有我怎知你日后会不会为了隐匿行藏,灭我的口?”
姜谦豫还待开口,姜琢却先转过身,对着刁升斗拜了一拜,道:“先生若是不信,可以留我作质。现在说什么都是虚言,说之无用,还请先生发发善心,救我父亲一救。”
姜谦豫闭上了眼睛,默默叹了一声。
刁升斗见姜琢面色苍白,但目光清亮澄澈,满是希冀之色,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可自己不发话,那姜琢便没有起身的意思,霍地一跺脚,咬牙道:“随我来!”
只过了半刻功夫,楼上客房的窗子传来窸窣响动,刁升斗坐在楼下,知道那两人已经循着血迹追到这里了。不一会,一黑衣少年走下楼来,在大厅里不住打量。
刁升斗拿出小二做派,一溜小跑迎将上去,堆着笑问道:“客官有些面生,不知是住店呢还是吃饭呢?”
那黑衣少年眉目带笑,悄悄拿出一锭银子塞在刁升斗手里,附耳问道:“今早可曾有人走动,或者退房?”
刁升斗把银子笼在袖子里,回道:“客官这银钱给得实在,小的也不敢说假话,确实有个人今早退了房,带着个女娃娃说是投武州方向去了。”
“当真?”
“还能有假不成,小的记的真切,也就才走片刻的样子。”
“店里昨夜是你当值?”
“不是,昨夜是掌柜的亲自当值,熬了一夜不容易,困到不行。正在柜台里睡着呢。”
少年走到柜台前,见一粗大汉子躺在椅子上,一张大蒲扇盖住脸,瞧不见面容,只露出花白头发。
少年对着小二道了声谢,不知用的什么手法,把那锭银子竟又夺了回去。刁升斗常年混迹市井,对这些手段烂熟于胸,心里知道少年取走了银子,也不敢发作,脸上笑嘻嘻的应付着,只在心里不住问候。
出了客栈,那少年戴上斗笠,往下压了压,与另一个人碰了面,两人都是摇头。耳语一番,朝武州城方向追了过去。
门外一老员外见人走远,踱进店里,朝刁升斗后背就是一拍,笑着说道:“刁儿,可别再耍浑忘了,给我那老爹墓地寻风水的事,可着落在你身上了。”
刁升斗见掌柜来了,忙扯下小二衣装,塞回员外手里:“金老爷只管放一万个安心,堪舆之事包在我身上,管叫你子孙富贵,叶茂枝繁。”又朝着柜台叫道,“喂,快些快些,那俩早晚会发现不对劲,还得寻回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姜谦豫掀开蒲扇,挣扎着想要坐起,姜琢早从后厨里跑出,扶着他走到门口。
刁升斗在姜谦豫钱袋里拈出几片金叶子,数了一数,抽出一片自己收了,余下的递给掌柜,说道:“我们走了,这几日你先不着急开门迎客,与你那外室寻个地方快活去。这金叶子就当补偿你这几日的损失。”
掌柜的把那金叶子在嘴里试了一试,嘿嘿笑道:“放心放心,这些道理要是不明白,我也活不到今天。”
刁升斗并未着急离开,仍把那小二衣装穿上,白日里只在客栈消遣时间,默默清退房客。直到入夜。颇费了些功夫,才把父女二人趁着夜色遮掩带出小镇,安置在山下一处庭院里。
刁升斗关了院门,把旗幡卷起,靠到墙上,笑着说道:“好了,这里是武州城第一高手楚承期的私宅,他老人家常年不在此地,只在三伏天才会带着弟子们过来避暑习练。寻常乡里人惧怕他威名,没人敢过来,很是清净。算是附近顶顶安全的所在了。你们只管养伤,这几日吃食我自会准备。不过我有些问题,还是早问明白的好。”
姜谦豫此时伤口包扎停当,气色也恢复了不少,闻言正色道:“先生但问无妨。”
“好说,在下刁升斗,名字轻贱了些,早年也曾投了名师,学了些阴阳堪舆的手段,目下算是个相士。”
“在下姜谦豫,自京城来,本业是个商贾,习了些家传武艺。这是小女姜琢,向来身子弱,不能习武。此番过来,是寻故交与她调养身子。”
“商人?”刁升斗眯起眼盯着姜谦豫,脸上分明写着不信。“嘿嘿,你可莫诓我,若商人都是你这般身手,天下哪还有盗匪?”
姜谦豫尴尬一笑,摊手表示信不信由你。
“我虽不通武功,但是也能看出,先前那两人功夫不差,联起手来斗你,只在仿佛之间。可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让他们俩狗咬狗打起来了,这不是妖术还能是什么。”
“我的功夫于你而言确实古怪了些,但并不是妖术。那时我只是对那两人加了些引导,直白说就像拿着老鼠为饵,逗两条蛇,慢慢引诱,在恰当时机,两条蛇自己就会打结在一块,分不开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不过那两人追杀你到此,那是为何?”
“实不相瞒,在下在京城与他人结社,一开始确实相厚。不过后来里面那些人却渐渐起了些不好的念头,在下不想掺和,便悄悄退了。那些人可能怕我把事情讲出去,因此不忿,把我当做叛徒,所以找人刺杀……”
刁升斗听出些端倪,知道这种事自己不好知道太多,忙摆手示意他停下。但好奇心作祟,又问道:“什么念头?”
姜谦豫叹了口气,郑重道:“你真想知道?”
刁升斗思忖半晌,方道:“可以试着说一说,紧要处模糊过去也不是不行。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次帮你对是不对?”
“也好,这么说吧,你既是道门,我就用道门来比喻一下:道门自老子定基,道陵开派,源流至今,有老子,尹喜,列御寇,王玄甫,近则有钟离权,刘海蟾,陈抟,吕祖等等。一河而下,遍流四方。派系一多,自有纷扰争执,早不能以对错去论。今有三五散人,恨道派林立,各执一端。又有无数小门乏人继承,断绝不可追寻,于是发愿削尽天下跳梁,收各家经论道藏,集于一处以防绝嗣。然而经论在侧,总会有人动了私心,暗中研习批阅,以期去芜存菁,成不世之功……”
“停!”刁升斗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大概,“感情你们这些人是看中人家宝贝,想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强抢啊。”
姜谦豫苦笑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人是会变的。虽说天下第一已经空缺很久,但总不缺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