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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月在正月十五时与霍宴抵达墨州南城。
南城距离赤谷城只有七百余里,墨州与乌州还算是祥和的邻居。
当初陆九莹西嫁途经此处与南城未有晤谈,现萧明月以汉家公主向邻友贺岁的事由前来拜会,墨州王亲自带领诸侯迎接于城门之下。
年过半百的君主说着生涩的汉话:“见过汉家女史,愿天神永远庇佑于你。”
萧明月应下女史的身份,以熟练的西境语回祝君王康寿。
萧明月送了一盏纯金制造的花灯,墨州王赞叹精致,但并没有过多情绪,而后听闻膝下身体不佳的娇女收到了一块长命锁和调养食谱,却是有几分动容。
北道诸州都知阿尔赫烈南下治安,墨州王心中也有几分明晓。起初他以为萧明月代表汉家公主拜岁实则是为了相助新王伊洛徵稳定北道,直到萧明月要继续出发延州,他方有些捉摸不定。
墨州王问出疑惑:“你可知延州王在乌州与漠北之间向来游移,此番你去,怕是不太合适。”
萧明月回以:“看来王上对我此行拜节还是有所疑虑,新年伊始,我家公主只是想与邻友拜节,仅此而已。”
“可是安宁公主嫁于乌州王便是乌州夫人,乌州不安她又岂能安坐?”
这个墨州王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萧明月并不想在此议论政事,只能有所示意:“王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乌州陷此局势若无自保之力,我家公主又岂会安坐。”
一言两意,墨州王茅塞顿开。
萧明月最后再答:“我真的只是来给王上拜节的。”
墨州王再看向萧明月时,目光多有欣赏。
离开南城那日,墨州王病弱的十五岁女儿瓦瓦前来送行,瓦瓦给了萧明月一把镶满宝石的小刀。
“请你将此刀送至安宁公主的手中,愿天神护佑她。”
萧明月看着瓦瓦瘦弱且苍白的小脸,生出怜惜,听闻她的阿母和兄弟这几年相继因病过世。她说:“瓦瓦努力加餐饭,多走动,少忧虑。”
瓦瓦点点头,有些娇羞地从衣袖中拿出一根红绳。
“宝刀赠公主,这个,给你。”
萧明月不知她给自己也准备了礼物,忙伸手接过,瓦瓦却将红绳系在了随身的赤月剑上。
瓦瓦的眼睛亮如灿星:“愿你铮铮,愿你无锋。”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即便是初次见面却感觉早已千百次相遇。
瓦瓦从未离开过南城,萧明月从未停止远行,人生之路的不同在于并行,继而相交,窥的是远景,照的是镜中自己。
萧明月跃身上马,像寻常闺中密友般朝瓦瓦挥了挥手。
萧明月与霍宴抵达延州辞城,延州王没有像上次迎汉家公主于城外,而是高坐宴厅等着人来拜见。
自有买卖兵器一事之后,两方再见倒是免了客套,只是延州王不改蔑视之相,似乎看不上萧明月送来的拜节礼。
萧明月奉上高山人参,眼见对方不接,她含笑说道:“人参,乃人生,人生非金石,想延年益寿甚难,我家公主敬延州王有为,特奉此参。只是两地风俗多有差异,若延州王不爱确实不能勉强。”
延州王一听长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大袖一挥:“收,快收。”
萧明月眸中泛过一丝冷笑。
延州王和墨州王想得一样,都以为萧明月是为了乌州南下治安而来,不等萧明月开口,他先挑明态度:“虽说我延州在北道颇有地位,但诸州各人各事,大的我管一管,小的么也不想管。”
萧明月耐心地听着他自吹自擂。
“伊洛徵还是年轻,北道的事情都琢磨不过来就去南道搅和,北道诸州要是真看不下去,顺着我家来讨要说法,”延州王故作难办,手一摊,“我也得开城门让路不是。”
萧明月微笑着。
“这一瞧安宁公主的处境甚是危险,还不如西嫁时留在我家比较安全。”延州王话锋一转,看着萧明月笑得多有猥琐。
邻近的霍宴已经抬手握住了刀柄。
“王上过于忧虑,不过我还是替公主多谢你的好意。”
萧明月咬着好意二字,延州王也不知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他又说:“我上次见着汉家公主,只觉她温婉柔顺,不与人争,今后若碰上个厉害的,怕是枕边风不好吹呐。”
萧明月此时捕捉到一丝信号,她沉静敛眸,先是不语而后向霍宴伸手。
霍宴将佩刀递给她。
延州王不懂其意,只见萧明月缓缓解开包裹刀身的皮革,待他瞧清刀柄的制样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萧明月展刀:“我家公主确实不喜与他人相争,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会任人欺凌的性子。”
延州王不可置信:“我卖给西夜州的刀是你抢回来的?”
萧明月将刀递上:“万不要觊觎别人,反之,是我家公主的东西谁都拿不走。”
二人自说自话,延州王着实难受,他冷笑着:“你们真是好手段呐。”
“王上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这刀可是在乌州大王子狰卓遇害的现场发现的。”萧明月眼神变得幽暗,“还是说延州王……”
“啥?与我有何关系?!”延州王当即坐不住了,指着萧明月有气又恼,“你,你……”
萧明月佯装讶然,看看刀又看看惊惶的延州王:“想来是有人故意诬栽,不过王上不必担心,乌州王位继承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这把杀狰卓的刀我也没有让旁的人看到。只是王上还需避于家中,免得引火烧身。”
延州王此时的态度已不像适才轻浮,向来狂妄自大的一州之主竟被女子所作弄,他确实很愤怒可更多的是忧惧。在南北两道剑拔弩张之际,少的就是他这样一个活靶子。
延州王恼到发笑:“那我真得多谢你了。”
“客气了。”
最后延州王客客气气地将萧明月送出辞城。
霍宴骑在马上回望山谷之中的城邦,他略有踌躇:“若北道诸州真要闹事,延州王会开门通行吗?”
萧明月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
霍宴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消解右将军的后顾之忧,要不然我们留在这里,盯住延州王的动向。”
萧明月闻言笑了笑,问霍宴:“你真的也以为我是为了阿尔赫烈?”
霍宴有几分不解。
“右将军阿尔赫烈不需要任何人的相助。”萧明月遥望南山,呼出的寒气在她的眼睫上凝结出漂亮的冰花,“我们此行目的是为了自己。今日延州王有一句话透露出了重要信息,他提到九公主时,说了两个字‘今后’,我在想,男人的战场在外面,而九公主的战场在赤谷城,红丹与音珈入城已久,甚至坐到了左夫人的位置,可漠北似乎并不满意。”
霍宴一点就通,他接过话来:“难道延州王从漠北得到了什么消息?”
“你以为呢?”萧明月反问霍宴。
霍宴想了想:“若是漠北想要挑动诸州攻打乌州,那延州王待见我们的态度不会如此轻浮。他三番两次提及九公主,想必对方的计划不在家门外,而是宫墙内。两兵交战,敌强用智,漠北应变之计绝不是贸然起兵。”
萧明月淡漠说道:“有些时候,一人能抵万军。”
话至此,有些预想恐要成真。霍宴便没有再多言。
离开延州,他们继而快马前往仑州。
仑州与其他州域有所不同,仑州诸城的人口繁杂,居住着来自天南地北的部族,在这里,汉人占总人口的三成。城邦广袤、部族聚集,也就意味着这片土地没有唯一的话事人。
萧明月与霍宴只在汉人聚集区稍作停留便直穿仑州,再进入利州后未抵主城便听闻君主抱恙概不见客,而且利州与夷州的交界地莫名出现很多匈奴人,霍宴打听之后听闻夷州的西海有了新主,随后他们决定连跨利州、夷州,去往最后两地,危州与居州。
危州的君主较为年轻,待人接物礼节做尽,很难猜度他的心思如何。至于居州,那是距离汉家领土最近且上通漠北,下通西境的要冲之地。
陆九莹西嫁最先过的就是居州,当时的居州王给予和亲使团最大便利,顺利通关还护送百里。但是萧明月记得很清楚,居州王的手下皆是匈奴人。
此番拜礼之后,居州王神色隐晦,同萧明月说:“银月关近在千里,快马前去或许你能感受到家乡的春风。”
“多谢王上挂心,我奉公主之命前来拜节,任务完成当要立即回城。”
于是居州王一副笑颜欢送:“如此,那预祝你们平安回程,或许脚步快一些,你还能有个伴呢。”
萧明月没有显露出疑惑、惊讶或是任何惧意的神色,而是如风轻云淡般回话:“我一匹快马或许等不得无关紧要之人,如若真想同行一程也得看我们的目的地是否一致。”
居州王以笑面回敬。
当夜,萧明月与霍起连夜踏上回程之路。塞外春意迟迟,吹不尽的沙尘与风雪向他们袭来,一人一马踏过平川越过丘壑,孤寂又挺直的背影游走在华光之下。
重回夷州地界的时候,有队人马守在关口,这道关口的旁侧便是西海。
萧明月风尘仆仆地悬停勒马,看着为首一位妙龄少女走上前来。
女子穿着昂贵的红绸,角线缝的都是洁白无瑕的雪貂毛,额前的珍珠一如她明亮的眸子,实在美丽体面。女子汉话说得字正腔圆:“萧娘子,我叫古娜,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家公主在红泥城等候已久,还请萧娘子下马一见。”
萧明月抓紧缰绳,谨慎问道:“你家公主是?”
古娜右臂抬起微微躬身,温柔回道:“我家公主是匈奴王最疼爱的女儿,她叫阿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