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盯着白瓷杯,莫离只觉得头皮发麻,耳中隐隐嗡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霍然起身,先将杯中水尽数倒在床后角落,确定瞧不出异样,才回到桌前,取出银针封住自己几处要穴,搭着脉搏凝神辨认。
良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垮下了肩膀。
这毒虽然霸道,幸好还未渗入五脏六腑,并不难解。单凭她随身带着应急的东西,已经足以对付。只是……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莫离倒了两颗药丸一口吞下,闭目调息片刻,眉心早已紧紧蹙起。
若从时间推算,对她下毒的人除了枯梅师太,几乎不作他想。但原随云为何要用如此隐晦的方式来暗示她?他是否知道,若她没能及时醒悟,再迟上两天,等到表症明显之时,解毒就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是怕打草惊蛇,还是另有隐情?难道,在这艘属于他的船上,他竟然会受制于他人?
咬了咬嘴唇,莫离缓缓站起身来,在房中走了几步,出神地望着桌上的灯盏。
自从相识以来,印象中的他永远都是沉稳冷静的,似乎不管局势如何变化,都没有什么能够逃出他的掌控。所以,无论是到神水宫求医,还是远赴大漠对付石观音,只要是在他身边,她从未真正害怕过。
是否,她终究因此而产生盲点,高估了他的能力?
可是……丁枫曾说他已数次前往蝙蝠岛,而枯梅等一众江湖人会在这船上,显然也非临时起意。若真的是身陷危险之中,为何数月前共处之时,他竟未对她提过只字片语?何况,眼下还有楚留香和胡铁花在船上,实在难以想像,凭他们几人联手,居然会对付不了一个枯梅师太。
抬手揉了揉额角,莫离忍不住叹了口气,颓然在床沿坐下。环顾四周,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重重迷雾之中,思绪尽在原地打转。越是想要理清一切,就越感到茫然。
眼下原随云显然不愿惊动枯梅师太,所以她纵有满腹疑问,他正和众人一起查问船员,她却不能贸然前往询问。可是……若要她再次按捺不动,这么一夜下来,只怕她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逼疯!
正感心烦意乱之际,莫离的目光再次触及桌上的茶具,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猛地站了起来。
这几日,枯梅师太总在有意无意间,阻挠着她和原随云单独相处。可是以他之能,纵是有什么顾忌而不得不假意周旋,难道……就不会别谋他径么?
那么,船上这些人中,此刻他最有可能找上谁?仔细思索片刻,莫离的眼神一闪,拉开门静静地走出舱外。
原随云的这艘大船气派非凡,船员自然也众多。等将所有人盘问完毕之后,早已过了子夜。高亚男回到舱房,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莫离倚在床头,披散着长发,正借灯光翻阅一册黄卷。
闻声抬头,她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唤道:“高姑娘?”
“君姑娘。”高亚男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这么晚了,姑娘难道还在研习医道?”
“哪里。海上生变,我随身带着的几册书早已丢失。”莫离笑了笑,翻过书面,“这却是刚才我问尊师借的。”
高亚男这才看清,那赫然是一卷佛经。她的目光微动,问道:“你刚才去找我师父了?”
莫离摇了摇头:“我本想到随云房中,找找有没有什么书可以看,不想半路却碰见师太,就问她借了佛经。”她顺手将经书放在床头,问道,“刚才你们可有查出什么?”
高亚男抿了抿嘴唇,英气的剑眉牢牢锁起:“自然什么也没有。你明知我怀疑的是谁,何苦多此一问。”
莫离垂下目光,片刻才道:“虽然金姑娘确实嫌疑颇大,但正如随云所说,其中尚有疑点,还是仔细盘查清楚才好。”
高亚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顿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高姑娘……华姑娘遭遇不幸,你不用去陪着师太么?”
“不,师父她老人家的脾气我知道,眼下还是不去打扰为好。”高亚男脸上似闪过一丝黯然,突然垂下目光,低声道,“如果姑娘不介意,我还是在你这里过夜。”
“我自然不会介意。”她浅浅一笑,只是随即想起什么,咬了咬嘴唇,有些迟疑地问道,“对了……尊师和原老庄主很熟么?”
“这我也不清楚。”高亚男摇了摇头,“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刚才去找书时,我才知道原来师太的舱房就在随云隔壁。他向来喜静,尊师看来似乎亦是如此。我想……他们应该认识已久。”莫离顿了顿,轻轻道,“原老庄主多年不问世事,就连我的外祖母,虽然当年和原庄主交好,在我与随云相识之前也不曾见过他。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尊师。”
高亚男的脸上突然出现犹豫之色,似是在挣扎着什么,半晌才低下头,沉声说道:“无争山庄在武林素来地位尊崇,这些年来积累下的人脉也不知有多少。原公子或许只是忘了说起。”
“嗯。”莫离笑了笑,便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高姑娘,早点歇息吧?”
“好。”高亚男点了点头,走到妆台前,正要动手卸下发簪,门上却突然传来两声轻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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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微微蹙眉,拉过一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开口唤道:“谁?进来吧。”
“君姑娘,高姑娘,”门应声打开,一名仆役恭敬地垂手而立,“少主请两位到甲板上去一趟。”
“现在?”高亚男挑眉,抢着问道,“发生什么事?”
“小人不知。少主说,请两位尽快过去。”
“好,你先退下吧。”莫离温声说道,遣退了来人,和高亚男交换一个眼神,便下地穿好外衣,匆匆挽起长发,一起朝上面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原随云站在船舷边,正和两名船员说着什么,而其他人也正陆续赶到。
“随云?”
听见她的声音,原随云立刻转身。只是此刻他脸上也不见了笑容,表情凝重,沉声说道:“船上应急用的小艇不见了。”
莫离一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问道:“可知是谁?”
他顿了一顿,似在聆听众人的脚步声,片刻才答道:“刚才我命人请诸位过来,只有金姑娘房中无人。”
他的话音未落,高亚男已经转身朝金灵芝舱房的方向冲去。胡铁花愣了愣,面带疑色看了原随云一眼,也拔腿追了上去。
楚留香抬手揉了揉鼻子,转头微笑道:“我等都才回房不久,原兄发现得倒快。”
“在下身为主人,这本是份内之事。”他摇了摇头,垂首轻叹道,“今夜这船上接二连三发生变故,我已经无颜面对诸位。”
“原兄言重了。这些事……又有谁能未卜先知?”楚留香缓缓说道,笑了笑,也转身尾随众人。
原随云沉默片刻,侧头低唤了一声:“莫离……”
眼角瞥见仍逗留一旁的枯梅师太,她的目光微凝,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微微皱眉,语调却依然平和,温言道:“晚上风大,你伤势才愈,冷不冷?”
“我没事。”
不说冷或不冷,只说没事。莫离垂首敛目,掩去了所有表情,只悄悄用指甲在他掌心划了一下。
原随云的唇角微微扬起,颔首道:“那就好。”
携手来到金灵芝的舱房,却见床铺异常整齐,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而房间的主人早不见了踪影。
高亚男咬着牙,双手紧紧握起,突然冲到原随云面前,厉声道:“你一开始就和她串通好了,是不是?”
“高姑娘……”
“刚才你和她一搭一唱,为的就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让她趁机逃脱吧?你们──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狼狈为奸,都是一丘之貉!”她越说越大声,突然挥掌朝原随云颈侧要害斩去,出招又快又狠,显是动了真怒。
原随云一闪让过,错步挡在莫离身前,轻描淡写地甩出长袖。宽大的袍袖无风自鼓,砰一声闷响,高亚男被震得连退三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你──!”
“住手!”一声沙哑威严的断喝让高亚男僵住了身形,枯梅师太板着脸,冷冷斥道,“技不如人,就少丢人现眼。”
高亚男的脸瞬时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终究不敢顶撞,闷闷地垂下手。
枯梅转头面对原随云,打量他片刻,点了点头:“无争山庄历代皆品行端正,老身相信原公子与此事无关。”
原随云微微欠身:“多谢师太。”
枯梅低垂着眉眼,缓缓说道:“我华山派历来掌门都是女子,虽然近年来门徒日渐稀少,但也绝不容人欺负。今日之事,就请诸位做个见证,华山派定要问万福万寿园讨个公道!”
此言一出,在场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楚留香忍不住开口:“师太──”
枯梅蓦地转头看他,目光如炬:“香帅?”
面对那张永远冷漠严苛的脸,楚留香也不禁斟酌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金姑娘不识水性,也不懂航海,竟会如此贸然盗小艇逃离,实在让人费解。晚辈以为,这里面或许另有蹊跷……”
高亚男闻言冷笑了一声:“船上诸位都是高手,难道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房里绑走,而竟无一人察觉?若她本无意逃走,又为何床铺会如此整齐,未动分毫?”
她这番话具在情理,楚留香一时也无言以对。
英万里突然清了清喉咙:“诸位莫要忘了,金姑娘的去处似乎只有一个。”
原随云微微一笑:“前辈是指蝙蝠岛?”
“不错。”英万里紧紧盯着他的脸,目中精光一闪而过,“公子曾说过,我等离蝙蝠岛已不过半日水程。大海茫茫,无论金姑娘是自行逃离还是被人挟持,小艇无法远航,恐怕只能往蝙蝠岛走。”
原随云点了点头:“在下的想法,与前辈不谋而合。”说罢,他朝枯梅微微欠身,“蝙蝠岛素来神秘,我等此行吉凶未卜,还要多仰仗师太助力。”
枯梅哼了一声:“若到时发现金灵芝确实和蝙蝠岛勾结,盗我派绝技,杀我门徒,又当如何?”
“若事实确实如此,在下和无争山庄,都不会袖手旁观。”原随云未有丝毫犹疑,静静说道。
如此闹腾半夜,时间已近黎明。船上一夜之间少了两人,虽有几位依旧回房歇息,但多数人早已了无睡意。
原随云命仆役到灶间生火,先为众人准备膳食,他自己则请了张三一起,和舵手商议行船之事。据他所说,蝙蝠岛四面皆是尖锐礁石,如今没有了小艇,届时该如何靠岸,却得费一番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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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未感饥饿,便只是倚在船舷旁,看着地平线上逐渐透出的一丝天光。
身边传来衣衫猎猎之声,楚留香走到她身边,与她一起望着依然黑沉沉的海面。半晌,他方才缓缓开口:“金灵芝其实很怕水。”
莫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刚才说,她并不识水性?”
“不止是这样。当初从那楼船上逃离时,我们都只是孤注一掷罢了。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不知道前方到底有没有陆地……人在茫茫大海中,渺小如蚁蝼。”楚留香叹了一声,“那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感到绝望的境地,无论如何,我不相信金灵芝会心甘情愿地选择再经历一次。”
莫离的心一紧,霍然转头:“你是说,她也许已经──”
“不,她应该还活着,不然小胡只怕早就掀翻天了。”楚留香笑了笑,眉眼间却毫无悦色,“无论对谁来说,活着的金灵芝都比死了的有用太多。”
“因为万福万寿园?”
“不错。”停顿片刻,他的目光炯炯,沉声接着道,“即使金灵芝偷学了清风十三式,以她的心性,不足以凭此成就什么大事。真正可怕的,是将清风十三式给她的人。”
“香帅是指丁枫?”
“是他,但绝对不只是他。金灵芝,也绝不会是唯一被蝙蝠岛捏住把柄的人。”楚留香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小离,你应该知道……有一个人,是我不想怀疑,却不得不怀疑的。”
“别说了。”莫离霍然折身,走开几步紧紧抓着船舷,低下了头。
“小离──”
“香帅,你可知道诗经十五国风中,我最喜欢哪一篇?”
这话题转得太过突兀,楚留香也不禁愕然。没等他来得及回答,莫离已经自顾自接了下去,轻声道:“邶风,柏舟。”
他的眼神一闪,似有所悟。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小离的意思,是这个么?”
“是的。”莫离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似带着一丝压抑的鼻音,缓缓道,“每个人都有不能舍弃的东西……每个人,也都有不该违背的原则。在没有证据之前,无论如何我都选择相信随云。但是,如果他真的是这一切的幕后主宰……那么,我会站在你那一边。”
一口气将话说完,她没有看楚留香一眼,径自转身朝船舱走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帘幕后。
楚留香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讶异到近乎震惊的神色。
怔忡片刻,他长叹出一口气,喃喃道:“若你果真心意坚决,这却又是为何?”
抬手在船舷上轻轻一拂,喀啦一声脆响,碎木片片落下,那足有腕粗的木栏已赫然断了一截。
刚才……她该有多用力?
摇了摇头,楚留香看了那断栏最后一眼,终于也举步离开。
许久之后,一抹灰色的身影仿佛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转角处出现。
一身粗布长袍,枯梅师太静静走到船舷旁,淡淡扫了那断木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远方,干皱瘦削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全无表情。
浪涛节奏地拍打着船身,东方地平线上浅浅墨色一点,岛屿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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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完全是个意外。这两天发烧+咳嗽(我真的不是猪流感啊tat),坐电脑前一手止咳露一手消炎片,虽然没在码字但还有惦记着这文,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些想法。可以说是这一卷里面第一次偏离大纲,但真的觉得比原来的构想好,虽然意味着后面改动也会很大。
于是,写下去试试看吧。此乃“成亦非洲海底椰标,败亦非洲海底椰标” = =
题外话不知国内有没有卖,但这个牌子的咳嗽药水真的不错,推荐。
然后,呃……因为加班+生病+迷上开心农场,最近颓废了。真的很汗颜,也谢谢大家没有催文。下月14号我和朋友到拉斯维加斯玩,算来这文应该还有十来章就会完结,我会尽量在那之前写完,然后回来再更新番外。
志向是远大的,前途是渺茫的,蹲点偷菜是要不得的 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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