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停息后五日,墨城光复的消息快马送入长安,举朝振奋。
嘉熙帝幼年受太祖金戈铁马事迹熏陶,一直也有意建立武功,曾对左右大臣说过:“朕恨不能早生十年,随父征战沙场。”其心性可见一斑。
如今面对墨城这一战,他早已是怒火熊熊。自己都没舍得动墨城的一草一木,却被若羌毁成这样,岂能善罢甘休!
于是刺史所搬去的那支救兵没有撤回,而是接到皇命,直接杀向若羌边境,以扬国威。
若羌主力已灭,又以为豫国皇帝还在墨城坐镇,士气低迷,自然不敌,失了大片疆域。
嘉熙帝的铁骑却不肯停止,短短一个月内,接连拔了若羌边界五城,墨城外的疆土大为扩张,整个西域为之震颤。
若羌国中更是传言四起,嘉熙帝曾在战场扬言要使若羌在西域再无立锥之地,只怕这是要灭了若羌了。
若羌王怎么也没料到嘉熙帝态度如此强硬,从一统西域的美梦中惊醒,连忙斩了当初提议出兵的臣子,觍颜求和,赵遇也在其中。
至于焉耆和且末,早在得知豫国出兵若羌之时便赶着过来巴结了。
师雨近来一门心思扑在重建墨城上,自然不会参与此次扩张行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出。但这不代表她仍与中原对立。
墨城无论位置还是身份都敏感而突出,身后的中原却在渐渐崛起,嘉熙帝又颇有建树,有这份依靠,百姓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她已决心彻底抛却即墨彦那桩旧事,再不提及独立二字。
冬日的寒风吹过西域,白草枯折,天地被染成了灰墨色,哈兰花又开始出现在街头店铺,只是比往年少了太多。
墨城百废待兴,师雨无暇分身,即墨无白要代替她赶去长安向嘉熙帝汇报情形。邢越便与他一同上路,做出皇帝返朝的模样。
待到了宁朔地界,城门外停着辆马车,旁边站着个白净的妇人,老远就朝队伍挥手。即墨无白一看,原来邢夫人赶来接丈夫了。
邢越从龙辇中探身出来,高冠整肃,身着盘龙纹绣的宽袖礼服,腰缠金钩革带。邢夫人见了,神情颇为激动,上前捏了捏他的脸:“哟,原来皇帝长这模样啊。”
即墨无白立即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后,这模样可不成体统。
邢越顶着皇帝的脸左右看看,也不端架子了,拉起媳妇儿就要撒脚丫子跑路。
即墨无白打马挡在他身前:“你怎么着急做什么?”
“就是!”邢夫人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瞪着他:“你傻啊,不去都城向陛下讨赏,跑什么跑啊?”
邢越耷拉下肩膀:“讨赏?替皇帝办事,办得好是应该的,办不好可要掉脑袋,只要不被问罪就是好事了,还讨赏呢!”
邢夫人一愣。
邢越拽起她就走,走出去几步又返身对即墨无白道:“我决定了,以后再也不假扮别人了!所以你以后可别来找我了!”
即墨无白一本正经的点头,心想有种你自己忍得住啊。
半月后即墨无白一行抵达长安。
这里的冬日没有墨城那么折磨人,御书房里炭火很旺,混着龙涎香,有种心痒的舒适。
嘉熙帝坐在案后,稍显身宽,龙马精神,可见最近心情愉悦,看向刚刚见礼完毕的即墨无白:“看你这段时日清减不少,看来为了墨城也是心力交瘁啊。”
即墨无白一身雪白的儒衫,这段时间多有波折,的确瘦了许多,看起来清清落落的。他笑着回话:“草民哪是为了墨城,还不全都为了陛下嘛。”
嘉熙帝啐了一声:“既然为朕劳心劳力,那是不是可以不辞官了?”
即墨无白左右张望,不吭声。
嘉熙帝手指点了点桌子:“你假借邢越的口赦免了乔月龄的罪,朕可还没过问呢。”
即墨无白赶紧表态:“陛下误会了,臣没说辞官啊,只是一时兴奋没能来得及谢恩罢了。”
“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朕可是把安西大都护的位子还给你留着呢。”
即墨无白称是,做了大都护也是好事,至少以后墨城再有事,他可以及时帮衬。
嘉熙帝心情实在太好,如今又留住了心腹,更是红光满面。
即墨无白瞄了瞄他神色,斟酌道:“陛下,其实说起来,除去乔月龄的事,还有一件事,臣也借邢先生的口下了旨了。”
嘉熙帝闻言立即皱了眉,总感觉没好事,“你又做什么了?”
即墨无白凑近低语:“也没什么,就是请邢先生代您传了个口谕,为臣与师雨赐了婚而已。”
“……”嘉熙帝睁大眼睛。
即墨无白站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向他行了大礼:“臣多谢陛下恩情,今后定当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嘉熙帝眉头未松,一手扶额,一手摇了摇:“罢了,随你们去吧,朕权当不知道这事。”
即墨无白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这事第二日便传遍了长安城,然后随着商队,一路往西而去。
嘉熙帝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用膳,被噎了一下,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又被这厮给阴了!
年关的墨城没什么年味,周边边镇光复后,守军全部重新排布,师雨又下令加筑四座城门,很是忙碌。
期间朝廷又派了一支驻军守在了安西都护府与墨城中间,这是嘉熙帝特许应援墨城的特殊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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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被重新整顿,官员也都按照战时表现重新安排职位。这些还只是小事,师雨的重心都花在了安顿百姓上,甚至严格制定了补恤制度,拿出了城主府库藏补贴给了百姓。
墨城街道左右已经竖起了新建的屋舍,百姓们逐步恢复了生计,商旅们也陆陆续续开始在城中出入。
师雨遮面跨马,身披大氅,沿街察看城中情形。百姓们见到她纷纷见礼,无不恭敬。
经过沙义拔克门前,掌柜的拦住师雨,命人搬了几坛养生的好酒送过来,说是感激她强敌眼前固守城池,保全一城百姓,战后又安定民生,日夜奔波操劳。
店中和道旁的百姓闻言而动,个个都开始赠送东西。师雨身后的随从瞬间成了目标,手中臂弯里,无不被塞得满满当当。
师雨有些诧异:“诸位这是做什么?”
百姓们纷纷伏道叩拜,满口感恩戴德。
葛贲打马上前,笑道:“城主是不知道,如今许多人都说您继承了老城主衣钵,颇有其雷厉风范,对您崇拜的不得了,这可是民心所向啊。”
师雨怔忪:“没想到此战之后,我竟能赢得如此声望……”
霍擎刚刚苏醒不久,还不能下床,但一直关心墨城情形。
当晚听闻此事,他大为心安,对两个儿子道:“城主总算是坐稳位子了,这样我就算要走,也安心了。”
师雨因为不好意思再受百姓恩惠,这天之后,多日不曾入街,对于从长安传到墨城的消息,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过了几日,照旧在议事厅中与官员们碰面。商议完事情,众人退去,霍拭狄却留着没走。
他向来严肃,今日脸上竟憋着笑,走到师雨座前抱了抱拳:“恭喜城主了。”
师雨意外地抬起头:“恭喜我什么?”
“您与太常少卿……哦不是,与大都护的好事要近了啊。”
师雨愈发奇怪,连忙追问,这才知道事情经过。
“这……”她哭笑不得,原本身份就尴尬,还把婚事弄得人尽皆知,也就只有即墨无白做得出来了。
墨城百姓是早就传开了,七嘴八舌,反正那二人在他们眼里早就成了婚,这个消息不过添一点饭后谈资罢了,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其他地方的百姓可就跟墨城不同了,说起这桩婚事都带着几分猎奇的心态,有的当做一桩笑话看,有的则多为艳羡,毕竟中规中矩的中原,有这勇气的人可不多。
朝中一些守旧的官员可看不惯,觉得陛下不仅不遏制,还给即墨无白升职,实在不该。
方杭那是相当激动,上疏谏议不成,回去又被妻子不甘心地一阵唠叨,气得大病不起。
师雨这下更不愿意出府了,每日在府中看夙鸢暧昧地冲自己笑就够无语的了。
墨城开始下起大雪,气候比往年冷了不知多少倍。城主府里为了节省,只在师雨房中生了一小盆炭火。
即墨无白刚刚回来,风尘仆仆地迈入房门,就见师雨坐在火盆旁,身上披着一层厚织毯,桌上放着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粗制碗。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有些奇怪,却掩盖不了眉宇间的喜色。
师雨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碗口道:“想成婚是吧?看到了吗?没钱。”
即墨无白苦了脸,挪到她跟前哼哼:“那我去捏造个‘成婚税’,去城中搜刮民脂民膏。”
师雨斜睨他一眼:“你敢。”
即墨无白咧嘴一笑:“你想多了,其实婚礼不重要,反正你我也算成过亲了。重要的是,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我是一对了。”
师雨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二日,师雨将墨城事宜交给刺史代为打理,下令全城继续戒严守备,而后收拾行装,与即墨无白相携出府,只带了夙鸢、杜泉和一队护卫便启程了。
墨城官员百姓无人知晓二人去向,倒是有消息说,二人这是择地成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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