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台州郡的一家客栈里，前来入伍实修的十位学宫弟子正住在这，只等明天一早去拜见总兵纪光复大人。

    到了晚上，杨廉做东请其他九位同学喝了个痛快。

    “嘿，今晚我高兴，再跟诸位分享几个我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杨廉强自睁了睁快被醉意黏住的小眼睛，“这东南可不比前些年太平了，海外倭国跟一伙海盗串通一气，在我明国这沿海诸郡兴风作浪，已经成了不小的气候。”

    “不过就是个弹丸之地的小国，而且那的男子大都生得瘦小，一个一个干瘦的就跟小鸡崽一样，这样的一帮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同行的一位学生说道。

    “就因为是小国，物产贫瘠，他们在自己国家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才跟红了眼的饿狼一样，来我们这抢东西时个个悍不畏死。”半醉的杨廉边说便边比了个凶悍的表情，“而且他们都以邪术淬炼身体，不惜折损几十年寿命也要增强体魄，据说以此邪术增强身体后，一刀砍下去，喷出来的血焦黑无比，就跟焦炭似的。”

    见众同学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杨廉觉得跟今晚的氛围不大般配，于是想说几句玩笑话活跃一下气氛。

    “一个个瘦小的跟鸡崽一样，再加上一刀砍下去喷出来的血焦黑，所以他们有个绰号，叫焦喷鸡！”杨廉说到兴起，一巴掌拍在身旁的吴锋大腿上。

    此时吴锋正盘算着怎么找个时间去一趟冯金木说过的那座地处东南的龙湾书院，好让那些能点化猴子的大儒们指点一下自己，说不定能打通自己闭塞的穴位。

    被杨廉这一拍，吴锋的思绪也回到场间，接着极为担忧地说道：“这焦喷鸡既然这么凶悍，将来在战场上遇见，咱们可得多加小心。”

    不曾想此话说完，众同学一阵哄笑。杨廉也是极为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脑门。众同学也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说起来。

    “我说吴兄啊，你当真以为我们要上战场啊，我们只需要打点一下那些军官，反正最后就交回一封评价信，他们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啊。”

    “就算你不打点，他们也不会让你上战场的，万一死了伤了的，有谁想担这个责任。”

    “你以为那纪总兵整天想的是如何击退外敌吗？我可早就听说了，纪总兵整天想的是如何讨好当今首辅徐白圭，说不定两人早就串通一气，借着抗倭的由头吃空饷呢！空饷吃完了，纪总兵也该平步青云了！”

    “没错！我也听说了，这纪总兵帐下的士兵，军饷高出其他大头兵一倍，而且斩敌另有赏银，背后没有大人物撑腰，哪来这些钱！给士兵发一两，纪总兵和他背后那大人物不得分十两啊！”

    杨廉眼见众人矛头直指吴锋，急忙将话头拉回来，“这焦喷鸡不光悍勇，而且擅长使刀，作战时都是几十人一小队各自为战，而我朝士兵作战历来都是大兵团作战，每到交手时，这帮焦喷鸡总是先以小股部队侵扰，打乱我军的阵脚后，接着许多个几十人的小队便从军阵的四面八方渗进来，有的见人就砍，有的直取上将。咱们这习惯于大军团作战的军队不多时就会被冲的四分五裂，若是不讲军阵，只讲个人武力，这些受过邪术的焦喷鸡往往能以一敌十。所以才难以应付啊。”杨廉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接着说：“这几十人的小队除了在战场上，还有许多流窜于东南各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咱们确实得多加小心啊，万一碰上了这样的小队，立刻撒腿就跑！”

    吴锋知道杨廉是在为自己解围，也不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思索起如何应付这些焦喷鸡。

    第二天上午，十人便按照惯例来到总兵纪光复地帐中拜见。众人入帐时，纪光复显然正在处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桌案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带十人进来的那名军官等到纪光复从那小册子上移开，才开始禀报到：“学宫实修弟子共十人，前来拜见总兵大人！”

    纪光复抬起头稍微打量了一圈，接着开口说道：“嗯，都不错。”接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师爷：“一切依往年惯例行事。”

    那师爷伸手点了帐内候立的十位军官，走到正中间朗声说道：“你等共十人，各自带一名学生，为他们讲解军务。”那十名军官心领神会，各自挑了一个学生带出帐外。

    等到某位军官要带走吴锋时，吴锋一把拉住，朝着纪光复行礼道：“学生不才，有抗倭良策奉上。”

    纪光复此时又在低头看那本小册子，听到吴锋的话也并未抬头，“我军务繁忙，去写成文书呈上来。”纪光复说的极为平淡，根本听不出有什么语气。

    待众人离开大帐后，纪光复才跟那师爷说话：“这给徐首辅的贺寿礼单还是有几处不妥，我都标出来了。另外，派一支最精锐的骑兵去护送徐首辅回京城。”

    那名军官军把吴锋拉出帐外，那九名学生正忙着询问军官们什么时候有空出去喝几杯。有几个已经迫不及待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不多时，有的学生拉着军官向驻地外走去，有的嘱咐军官某时某地不见不散，杨廉则是极熟络地搭着军官的肩膀笑哈哈地去马棚牵马。

    本来帐外有十名学生十名参军，此时只剩下吴锋的军官呆在原地看着吴锋，看得吴锋有些尴尬。这名军官生的虎背熊腰、极为高大，一对环眼，满脸虎须，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头黑熊，单看外貌，倒像是个直爽人。

    那军官说道：“我叫于大有，是个粗人，玩不来你们文人弯弯绕绕的那一套。不过我看你行事倒也是个直爽人，如此也好，省去我许多麻烦。我会拨一处军帐给你，你平时就在帐中学学功课，不要乱跑。我近几日有场大战，就不与你多说了”。于大有这两句话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声音极响，直震得吴锋一阵耳鸣。

    吴锋当即拦住于大有，说道：“于将军，我此番来实修，并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混日子，再说我也是大明子民，如今东南百姓蒙难，我也应该尽一份力。”吴锋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是一个愤青，加上熟读历史，心里也时常向往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忠臣良将。

    吴锋这么想参战还有一个原因，是想检验一下自己修炼淬体之法的效果，看看到底比普通人强了多少。

    于大有伸出如熊掌般的手拨开吴锋，只是说了句：“不行，危险。”

    吴锋伸出右手握住于大有试图拨开自己的那只大手，说道：“学生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但膂力过人，足可自保。”说着运起自己蓄养已久的真气，右手发力。

    于大有心下一惊，自己身经百战，竟然挣不脱眼前这年轻书生的手，纵使是自己把全身力气使在了那只手上，可还是被握的生疼。

    第二天，宁水寨外，明军已过桥排好阵形。这永宁寨依江而立，寨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从陆路进寨只有一座桥可走，易守难攻，也是最大的一座粮寨。总兵纪光复前几日得知海上起了大风，便推断出倭寇必然会因为粮船难行而缺粮，又派出斥候打探倭寇近几日的军队调动，当即便推断出倭寇定会来宁水寨劫粮。于是便派了五千人来将劫寨的倭寇一网打尽。

    桥的这边是宁水寨，地势狭小，大军难以展开，便来到桥的另一头列阵。于大有任先锋官，此时于大有手持大刀坐在马上，吴锋就在他身边，那把单锋剑插在腰间剑鞘里。总指挥是参将鲁铭。

    前来劫寨的倭军此时集结于一处，看上去约不到两千人。

    总指挥鲁铭的战略是靠桥列阵，不贸然冲锋，等倭寇冲锋时以盾牌兵、长矛兵挡住挫其锐气，之后放开缺口将敌军引到一处，之后派出骑兵冲杀，步军围而歼之。

    不多时，敌阵里响起一声尖锐怪异的号角声，一切像鲁铭设想的那样，盾兵、矛兵挡住了敌军的两拨冲锋，之后刻意放开缺口，敌军也如先前预想的一样朝着一处集结而来，然后是骑兵冲入敌军左冲右突，前排的盾兵、矛兵也围成大大小小十几个包围圈，各自围住一伙倭寇绞杀。

    此时吴锋也随着于大有带领骑兵冲杀，发现这些焦喷鸡果真如杨廉所说悍不畏死，而且鲜血焦黑。于大有神勇无比，而吴锋也依着于大有的嘱托牢牢地跟着他。因此吴锋也没有什么杀人的机会，每每有敌军靠近，于大有早就一刀砍过去。

    又一名敌军冲到吴锋马前，吴锋正欲出剑，陆大有一刀从那敌人左肩劈到右肋下，那人断成两截，焦黑的鲜血喷出半丈高，尚且跳动的心肺、蠕动的肠子稀里哗啦淌了一地。吴锋从未杀过人，看到这一幕当即一口呕吐在马背上。几个倭寇趁机用绳索把他套下马，将他团团围住。

    生死之间，吴锋再也顾不上别的。丹田里那滴真气登时蒸发成无数水汽散布全身，吴锋朝着眼前倭寇一剑扫去，震飞那倭寇手里的长刀，顺势将倭寇的头颅斩下，焦黑的鲜血飙飞。吴锋先前在尚武科学的那些剑法此时早就吓得忘在脑后，只是提着剑横劈竖砍。

    吴锋又对着包围他的一名倭寇急冲而去，小时候打群架的经验告诉他，被多人包围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抓住其中一个狠打。这些焦喷鸡虽然不惜折寿以邪术淬体，但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一点。吴锋的淬体法博取众宗派之长，应付这种层次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那倭寇大喝一声一刀朝吴锋砍来，吴锋手腕一翻，以单锋剑未开刃的那一边挡住敌人的刀锋，这剑是陨铁打造，坚硬无比。只听得一声闷响，倭寇的刀像是砍在坚硬无比的花岗岩上，刀身未断但已卷刃，吴锋荡开那柄长刀，脚下向前迈出半步，手上一剑横扫抹断了那名倭寇的脖子，焦黑的鲜血喷了吴锋一脸，吴锋此时已经连杀两人，但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有些不适。

    吴锋低头看着身边不远惨死的明军尸体，有几个还跟自己说过话。吴锋只觉怒从中起，抓起衣服前襟胡乱擦了擦脸。接着他左膝微弯蓄力，向着先前杀出来的缺口一跃出数丈之远，跳出了包围圈。接着便又折返回来，极为利落地再杀一人，再跳出去拉开距离，之后就是如此循环往复，边跑边打。吴锋此时体魄被那滴真气滋养的极强，力大无比，轻轻一跃就有数丈远近，而且反应极快。因此那十来个倭寇怎么也围不住他，他出手没有什么章法但极为利落，每次折返不出两剑就要取走一条性命。就这样吴锋连杀二十多人，杀得满眼通红，就像初次尝到鲜血滋味的小狼，虽然心里仍然恐惧，但是被恐惧和嗜血的本能激得狂暴无比。

    鲁铭远远望去，敌方中军还剩一百来人，还有几个被黑布蒙住的东西，看上去像战车，可战到此时再派战车，无非也是火上添柴，心想此战胜负已分。

    剩下的一百来来人纷纷拉开黑布，露出来十几只巨弩，那巨弩看上去极为沉重，需要五个人才能拉动，巨弩射出的箭也不向战场上的明军射，而是向着战场右翼的空地上射去，巨型箭矢落地，箭矢上钉着的小盒子上放出阵阵黑烟。战场右翼是一片树林，倭寇早在此埋伏了一千精兵，而且个个身批乱草做成的衣服趴在树林下的草地上伪装。

    明军反应过来时，这一千精兵早已冲出黑烟，向着那些正兀自包围倭寇的明军冲去，而那些被包围的倭寇此时也一改先前的颓势，立时间个个精神抖擞，嚎叫着挥舞单刀向明军杀去。

    这一千精兵个个悍勇无比，以一当十，比先前冲锋的那两千倭寇不知强了多少。不一会就搅乱了明军的阵脚。明军也被冲得乱成一团，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哪里还有什么军令、阵型，只是自顾自的厮杀。

    阵型一乱，普通士兵根本根本不是这些焦喷鸡的对手，不一会便死的死逃的逃。鲁铭眼见顷刻间大势已去，急忙下令撤退。

    明军士兵个个被这些凶悍的焦喷鸡吓破了胆，一听见撤退的鸣金声便一窝蜂的朝那座桥上逃去。这座桥可以容得下一辆马车，但此时几千人都抢着从这座桥跑，一时间落水者、踩踏者不计其数，最后还是督战的鲁铭手持长枪连杀了几个只顾逃命不顾他人的士兵才控制住局面。

    就这样，鲁铭在桥头指挥士兵撤退，于大有则是率领二百精锐断后。吴锋眼见大军溃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过头向桥头跑去，不一会就追上了一名骑兵，接着他飞身跃起把那名骑兵扯下来，自己夺了马飞快地向撤退的那座桥跑去。

    吴锋这一举动不免让于大有嗤之以鼻，“刚才看他冲杀，还以为他是个汉子，不曾想这么惜命，文人果然都一个样！”

    鲁铭眼见吴锋过桥，示意撤退的士兵们避让，毕竟打了败仗没什么，要是学宫的学生死在自己这里，自己没法交差，最终怕是影响自己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