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痕忙道:“是,奴婢都让人扔掉了。”
明帝颔首道:“嗯,那便好。”
“双痕姐姐。”香陶冒冒失失跑进来,嘴里嚷道:“快把案头的炉子扔掉……”猛地看见明帝,连忙止步,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明帝没功夫去生气,只问:“怎么,香炉有什么不妥?”
“奴婢听说,有人做厌偶诅咒娘娘……”香陶嘟嘟哝哝,看了看案头的香炉,“这香炉是原先贵妃娘娘送的,既然香料都不好,干脆把炉子也扔掉算了!”
明帝闻言留心,掀开香炉瞧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古怪来,遂道:“也不缺这一个炉子,先拿下去,再换个好的来就是。”
“是。”香陶急忙去取香炉,突然“啊呀”一声,“好烫!奴婢没拿稳。”她摸着耳朵凉了凉手,招呼宫人上来打扫。
“那是什么?”双痕一声惊呼,指向地面。
香炉早已盖身分离,一路子香灰洒得满地都是。只是让人奇怪的是,镂雕底座竟然溅出玉色蜜样融液,星星点点,像是一地玉样珍珠粉末散落。不论如何,都不是香炉里应该有的东西,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很快,张昌源被急命传来。检验的结果,自然与当日俞幼安的论断一样,乃是以受热散发气味,进而让人逐渐心智恍惚的禁药!张昌源隔帘把了会脉,皱眉道:“皇贵妃娘娘脉络紊乱、气息不匀,像是因药物所致,故而行为有所失常。”
原来,原来竟然是——!明帝有些想不下去,诸多线头联系到一起,让他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极力稳定情绪问道:“你说实话,皇贵妃的病还能养好么?”
“皇上别太担心,能养好的。”张昌源先报了句平安,方才续道:“娘娘不会整日守在香炉前,受药力影响总归有时,眼下症状还不算太深。待老臣开上几副药方,往后多到外面散一散心,多留意身边事情,慢慢调养着,最迟半年便会恢复过来。”
“半年?”明帝忍不住打断他,差点没站起来。
张昌源见皇帝着急,忙道:“也不用那么久,老臣是算的宽松一些。皇贵妃娘娘性格儿坚毅,只因七皇子殿下一事,故而才伤怀虚弱,受药力影响而心神不定。只要往后尽量宽着娘娘的心,大概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明帝深信他的医术,松了一口气,“那好,但愿如你所说。”
“皇上,老臣去开药方。”张昌源站起身来,与双痕一同出去。
“宓儿……”明帝痴痴看着眼前女子,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却失去往日的清澈莹透,像是清晨光线被层层纱帷隔断,蒙昧而凌乱。
“我看见……”慕毓芫怔怔睁大双眼,似乎有些害怕,无意识的扑到皇帝怀里,不过轻轻用力,便搂得皇帝心口生疼。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嘴里喃喃道:“我刚才看到祉儿……,他摔倒了,一定摔疼哭了……”
“好,这就让人去找。”明帝不敢用力抱紧,生怕碰坏了似的,柔声哄道:“你乖乖躺着睡觉,朕吩咐人去找祉儿,一会就回来了。”
“真的?”慕毓芫仰起脸笑问,犹如稚子一般欢喜无限。
“真的,真的……”明帝的泪水随着颤音坠落,轻轻揽住面前女子,嗅着乌云墨缎般长发的馨香,感受着她从未有过的柔顺,“宓儿,只要你能好起来……”泪水落在纤细的发丝上,小水珠儿晶莹透亮,“你要记得,朕从前说过的那些话,今生今世都不改变,终有一日……”
“母妃……”一声幼稚软糯的女孩儿呼喊,十公主身着湖色蝶袖小宫裙,正立在翠幔屏风侧旁,怯怯声问道:“父皇,母妃的病什么时候才好?”
“呵,是棠儿呐。”明帝将慕毓芫松开躺下,趁着低头的功夫,在眼眶上胡乱抹了一把,回头微笑道:“来,让父皇瞧一瞧,像是又长高了一些。”
十公主模样生得玉润可爱,又有帝妃二人双份的呵护,性格儿自是大方,比起七皇子更占一份女孩儿的娇贵。此时安和公主早已出嫁,金晽公主已经及笄成人,都不可能再到皇帝跟前撒娇,至于十一公主,则因她母妃之故而倍受皇帝冷落。因而放眼诸位皇子公主之中,若说七皇子是最得宠的皇子,那么十公主便是最受娇的公主,是大燕朝最金枝玉叶的小小明珠。
“父皇——”十公主双手握住皇帝的手掌,细细看着慕毓芫,问道:“母妃到底生得是什么病?”像是受了不少委屈,小嘴扁了扁,“呜呜……,自从母妃生病以后,母妃就不认得棠儿了……”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明帝拉着十公主起身,低头哄道:“先跟父皇出去,让你母妃好好睡一会。乖,往后别在你母妃面前哭了。”
十公主依偎着皇帝,认真点头道:“嗯,儿臣听话。”
“佑綦,带着你妹妹去玩。”明帝朝九皇子招了招手,看着他颇为稳重的举止,忽而想到那个最爱撒娇的孩子,心口不由猛地一酸。
九皇子瞧了一眼,问道:“父皇,身子不舒服么?”
“没事。”明帝抚了抚他的头,觉得从前少有认真看过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不论言谈气质、举手投足,都完完全全符合皇子标准。有一些愧疚,更多的则是后悔,愧疚的是对九皇子的忽略,后悔自己对七皇子太过溺爱。如果当初能把疼爱分得均匀些,严加管教那个爱胡闹的孩子,或许也会一样沉稳懂事,或许就能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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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轮骄阳亮如白炙,洁白的云丝也晒的融化似的,万里晴空干净如水,只剩下一望无边的湛蓝苍穹。宫人们赫赫扬扬,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皇帝,明黄色的队伍渐渐远处,终于消失在泛秀宫的大门外。
消息很快传回来,朱贵妃因涉及巫蛊一案,皇帝下旨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暂时关押在知佛堂的小偏殿内。仅仅隔了一日,朝堂上便有人弹劾工部尚书朱锡华,指其以权谋私、私下卖官等等。陈廷俊上书三十六页长篇奏折,另有两份厚厚的清单,上面详细罗列朱氏党羽各种劣行,共计十二条罪名。
朝中各派党羽盘根错节、纷争复杂,既然有人开头,很快弹劾奏折纷呈,诸如什么朱家霸占良田、强抢民女之类,甚至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近些年来,朱家因先皇后以及朱贵妃之故,门庭愈盛、家族愈荣,惹得朝中不少官员争相攀附。因此事情也越闹越大,不过十天功夫,朝中不少人纷纷卷入案件,总共牵连大小官员五十八人。
朝中政局瞬间翻天覆地,在皇帝严查的圣旨之下,各部人员皆不敢怠慢,斩首、流放、罢职,朱氏一门及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朝中要职几乎清肃一空。皇帝下手没有留半分旧情,朱氏一门即倒,然而另众人没想到的是,那关押在知佛堂的祸首朱贵妃,却迟迟没有旨意处决。
“皇上说——,等娘娘好转再做决断。”吴连贵小心翼翼回禀,不敢抬头。
“等我好转?”慕毓芫喃喃自语,轻声一笑,“这话也就说给外人听,不过是让我背上贤良的名儿,给皇上一个台阶下,最后请旨免贵妃一死罢了。”
“娘娘,该喝药了。”双痕捧着药盅过来,揭开白玉瓷盖晾着热气,“虽然俞太医说过那药不碍事,可终究也是药,娘娘还得多调理着身子,好生养一养才是。”抬头瞧了一眼,踌躇半日小声道:“娘娘,你可不能心软呐。”
难道,要跟皇帝彻底翻脸么?皇帝之所以不处决朱贵妃,未必是因为她本人,除却八皇子的那层关系,多半还是觉得愧对皇后罢。只是自己这般处处耗费心机,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恩爱情谊?慕毓芫转头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炉的位置,已经换上青瓷美人花觚,内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娇软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发着一阵阵氤氲香气。
朱贵妃真是多事,哪里还需要什么药呢?种种折磨、心酸、绝望、痛恨,已将一颗心扭曲变形,连自己都不认得,想来早就已经失心疯了。
“娘娘?”双痕似乎觉察出不对,轻轻推了推。
慕毓芫身子并无大碍,但因张昌源说两、三个月才能恢复,也不便太着急,只做出一点点好转的样子。一直挨到六月里,才开始偶尔在庭院内活动。这日天气晴好,加上前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更是清新,也稍稍洗去夏日炎热暑气。慕毓芫不愿四处走动,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消夏,九皇子中央练习射箭,十公主待一轮停止便去拾拣,兄妹二人玩得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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