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不闻外面动静,江才人抢先掀帘出门察看,却吓得“扑嗵”跪在地上,语不成声请安道:“臣妾……,见、见过皇上……”
“皇上?!”朱贵妃闻声出来,赶紧低头抿紧了嘴。
“其余的人,都滚!”明帝低声含怒,殿内瞬时退得干干净净,往前走近一步,直看得朱贵妃花容失色,“朕听了那些流言,还只是不信。要不是今儿亲耳听见,还当是别人造谣生事,没想到你——”稍稍停顿了片刻,感慨道:“你姐姐又去的早,皇贵妃也时常劝着朕,说是你年纪还小,所以但凡不是太离谱的事情,多半儿也就算了。”
“皇上……”
“闭嘴!”明帝一声断喝,抬手扶起那皓白的下颌,看着面前熟稔的容颜,不尽痛心道:“当初是谁舍命救你?后来又是谁多年照拂于你?如今皇贵妃病重,你不仅没有半分担心,还那么高兴!你是不是——,早就盼着她死了才好?!”
“臣妾没有……”朱贵妃一脸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辩解。
“没有?”明帝在隔窗上重重一拍,“那你告诉朕,为什么要送那些香料?!宫中岂有此物,到底是谁交给你的?”
朱贵妃脸色惨白,有点分不清楚状况,“那香是安神……,安神用的,臣妾也不大清楚,是二叔让人捎进来,说是……”
“你说什么?!”
“咳、咳……”朱贵妃拼命扯着皇帝的手,眼泪都快要呛出来,“皇上……,你快松开……”皇帝从未如此震怒,死死揪紧了朱贵妃胸前衣衫,片刻气短,已经弄得一张粉脸涨红如血,几乎就要窒息过去。
“皇上,掖庭令有要事禀告。”
明帝喘了一口气,松手将朱贵妃扔在地上,平缓了下情绪,走到门口问道:“大老远追到这里来,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启禀皇上,因前几日宫中屡有流言,奴才等人今晨于各处严查,顺便分送辟邪香露等物。刚才在玉粹宫内搜检时,结果……”掖庭令掌事敛正神色,像是生怕不小心说错一个字,“没想到竟然搜出布偶来,上刺巫针、背绣人名,另外还有一些符文,想来应该是偶人厌胜等物。奴才不管擅专,特来请皇上圣裁!”
燕朝律法明令禁止巫蛊之术,莫说以其害人,即使只是查出饲养作祟,不论贵贱一律处以极刑,满族老小亦要牵连流放。仿佛是血雨腥风的前夕,尽管时值初夏,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的季节,空气里却弥漫着让人生寒的气味。皇帝领着人赶往玉粹宫,已经大半个时辰,宫中上下都隐约知道消息,人人皆是忐忑不安。
杜玫若情知皇帝震怒,朱贵妃那边正一团忙乱不堪,自己如今位分低微,眼下状况实在不宜四处走动,只得在寝阁内等候消息。外面传来一阵人声,玉荷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才人,四公主过来了!”
杜玫若感觉到心跳微快,却淡声道:“你打小常见公主,慌张什么?”
“她心中有愧,能不慌张么?”金晽公主在门口冷笑,原本秀丽动人的面庞微微含怒,衬着水样红的珠络缝金绡纱宫装,连两腮也染上一层薄薄红晕。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躲是躲不过的。杜玫若低头一笑,上前迎道:“公主今天这么有空,过来坐会?”侧首朝玉荷摆手,“都出去罢,我跟公主清净说会话。”
“玫若——”寝阁内只剩两人相对,金晽公主仍用旧时称呼,“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不是说好的,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我便请求父皇指婚,总之一定会让你满意!你怎么会做了父皇的妃子?”
“多谢公主美意。”杜玫若淡淡一笑,“官宦人家的女儿,自然要入宫选秀的,既然选中了,过去的就不用再想了。”
“你少拿话来哄我!”金晽公主虽然生性豁朗,但也不糊涂,“你从前就整日讨好朱母妃,以为我不知道?原先我也没多想,只当是你念及母后的情谊,所以爱亲近她,陪着说话解解闷而已。”说着轻声一笑,像是自嘲,“原来你们早就……,这一次你能够留下来,难道不是你们商量好的?真是……,真是猪油蒙了心!”
杜玫若不知此话指的是谁,只微笑道:“公主何必如此生气?如今我留在宫中,不是也能多陪伴公主么?”
“你当我是傻子么?!”金晽公主顿时大怒,勉强按捺住的情绪喷薄而出,“我真是不明白,父皇的年纪和你爹爹差不多,有什么好……”
“公主——”杜玫若轻声打断她,“公主说得固然不错,可是除了我,此次入选的那些秀女,难道不也是一样?若是往后再过几年,秀女们自然还更小一些,历代后宫都是如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好,你说的好!”金晽公主半是痛恨、半是失望,忍了又忍,才没将手边的白玉瓷花觚推倒,“当初你被送出宫,我还跑去跟慕母妃大吵大闹,如今真是后悔,早该让你在外面嫁了人才好!”
“公主……,是我对不起你。”杜玫若轻轻叹气,声音仍然平静似水,“可是,我没有公主那么好命,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爹爹,已经准备好将来一切。我不过是一介臣子之女,哪里能够牵动皇上担心?倘使没有进宫来,家中的人定会给我安排婚事,等到那个时候,公主也未必奈何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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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晽公主冷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铁了心。”
“已经这样了,是什么心有何分别?”杜玫若含笑反问,低头看向身上如烟色中分散花展衣,遍刺折枝小葵花的纹样,昭示着自己低位宫嫔的身份。一切才刚刚开始,需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缓缓抬头看过去,金晽公主双眸光线微黯,像是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褪色轻纱,将过去的明媚全都掩盖起来。
与此同时,玉粹宫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江才人早已脱簪去服,正被掖庭令问得七晕八素,不住的磕头求饶,只是横竖解释不清楚厌偶的来历。明帝对她自是毫无怜悯,加上原本就已盛怒,此时将手中的厌偶摔在地上,冷声道:“难怪最近总是阴风不散,原来是你在背后作祟!何至如此歹毒,竟敢以厌偶诅咒皇贵妃,其罪当诛!”
“皇上,臣妾不知道……”
“不知道?”明帝恶狠狠指着地上厌偶,五彩丝线,浑身上下扎满雪亮巫针,“证据在此,你还敢胡搅蛮缠?这厌偶上的料子,为何与你剩下的锦缎相同?寻常宫人焉能有云雁霞锦用,不是你是谁?!”
“才人,可有人指使同谋?!”掖庭令上前一声重喝,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极快说道:“主次有别,才人别犯糊涂……”说完站起身来,“快说,不得欺君罔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免得生受皮肉之苦!”
明帝脑中灵光一闪,不是前几日才赏给——?弯腰拣起彩绣厌偶,细细看了一会,最后阖目叹道:“宫妃江氏私制厌偶等物,用以诅咒皇贵妃安康,其恶毒之心昭然,依律以极刑……”
“皇上,皇上……”江才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奋力气挣扎着,“臣妾不要死,不要死……”皇帝沉默不言,令她几近疯癫般绝望大喊,“锦缎是贵妃娘娘赏赐的,不是臣妾的……,都是,都是贵妃娘娘……”
“啪!”掖庭令掌事冲上前去,一巴掌闪得清脆响亮,“居心叵测,胆敢污蔑贵妃娘娘!来人,赶快塞住她的嘴!”
“先带下去。”明帝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淡淡吐道。
皇贵妃近日状况愈坏,几乎整日整日发呆,一旦开口,必定说自己看见七皇子,非要让人出去寻找。明帝在踏入椒香殿的一刹那,忍不住顿足,若不是因为自己,她又怎会变成今日模样?别的女子拼命讨好,不过是为了自身荣华富贵,她们何曾能为自己分担一星半点?说到底,终究都是对不起她。
“皇上?”双痕正在轻轻吹着汤药,刚要请安,却被皇帝抬手止住,“娘娘的情景儿还是不大好,不过用过汤药以后,总会稍稍安静一些。”
“朕来。”明帝接过青花瓷碗,一勺勺喂过去,拾起旁边干净的丝绢擦拭着,忙碌好一会才停下来。扶着慕毓芫缓缓躺好,回头问道:“上次朕跟你说过,那些香料不适合久病的人用,如今可没有再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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