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华将棋谱随手撂下,揉着额头道:“今晚朱贵妃的生辰宴席,皇贵妃娘娘多半都不会去,想着又要听那些肉麻言语,倒是让人作难的很。”
新竹笑道:“要不,娘娘今儿也不去?”
“净瞎说,无端端的有何理由?”谢宜华淡笑斥一句,微微摇头,“皇贵妃娘娘身子不便,即便不去也还有个说法。我若是无故托懒,不单朱贵妃心里会不痛快,别人也一定然会说闲话,倒像跟淳宁宫有什么过节似的。”
“也对,还是去稍坐一会儿。”新竹一脸不情愿,拿眼朝淳宁宫方向瞧了瞧,“如今皇贵妃娘娘难得一见,淳宁宫那位正在风头上,别宫的主子都不敢惹她,指不定正在等着娘娘出错呢。”
“呵,那就让她等着罢。”谢宜华唇角笑意浅淡,似有还无。
十六恰是月圆之夜,朱贵妃特意将宴席办在晚上,是时灯烛荧荧、星清月朗,加上院子内花香四处漫溢,更是令人心情为之舒畅。待到人满开席之时,皇贵妃果然没有亲自前来赴宴,据说是最近胎气动的厉害,只让人送来重重贺礼一份。不过,朱贵妃的心情看起来甚好,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夜色浓华之下,一袭柿子红遍地金五彩海棠花云裳,眉眼妆容精致,云鬓上一支硕大的八翅衔珠金凤尤为华贵,兼之脸上微微酡醉泛红,更是平添几分妩媚之意。
妃子们皆是盛装丽服,人人笑语晏晏,不时有人上来敬酒祝贺,席面之上尽是觥筹交错的欢笑声,气氛格外喧嚣热闹。明帝端着一枚金角高盏在手上摇晃,隔年的罗浮春透出醉人的绛红色,衬得他的眸色散漫虚浮,朝下环视了一圈,目光却并未在谁的身上特意停留。
谢宜华坐在旁边瞧得真切,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声笑问:“皇上,不如让人做一盏醒酒汤,稍坐一会安神,然后再四处散散心?”
明帝抬眸看了一眼,顺着她的话道:“嗯,如今皇贵妃的身子不大好,等会宴席结束,你陪朕一起过去瞧瞧。”
“皇上——”朱贵妃仿佛并没听到二人言语,只是唇齿含笑问道:“今夜月色这般的好,姐妹们也来得齐全,不知皇上想观赏何样歌舞?”
明帝不是很有兴致,懒洋洋道:“左右也就那几个花样,今天是你生辰,只用紧着自己喜欢的点就是,朕也随着乐一回。”
朱贵妃不便多言扫兴,只得自己挑了两支曲子,因谢宜华只说随意,于是又让人将红绫册子捧下去。熹妃只顾拣了樱桃一粒粒的吃,惠妃选了一支喜庆曲子,诸如陆嫔、文贵人、周贵人等,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皆谦辞了一回。因此转了一圈,只有江贵人拣朱贵妃所喜点了一支,杨氏双姝合点一支,统共也就多出三支曲子而已。
夜风中送来蕴含花香的丝竹声,一个个舞姬们皆是婀娜多姿、绰约飘逸,柔软的身形变幻出各样曼妙姿势,好似一群彩色蜂蝶在花间来回穿梭。可惜的是,嫔妃们的心思皆在皇帝身上,而皇帝却不知心在何处,舞姬们虽然跳得好,也不过是给喜庆宴席稍作点缀罢了。
“贵妃娘娘,今夜真是好颜色。”江贵人捧着酒盏上来敬酒,脚下步子轻盈,翩然婀娜尤胜舞姬一筹,声音也是甜糯娇软,“莫说嫔妾等人自愧不如,即便是这夜空中的皎月明星,也被娘娘身上的光辉比了下去。”
朱贵妃眉梢带着得意之色,唇角笑意盈然,“贵人真是会说话,比那梨花春还要多甜几分,本宫还没饮酒便先醉了。”
江贵人忙自责了一回,含笑递上四棱玉雕团花纹酒盏,“娘娘先且莫醉,待嫔妾敬娘娘一盏清酒聊表心意,恭祝娘娘一日胜过一日,福泽绵长!”
谢宜华瞧她二人投契,自己却听得直蹙眉,只得推脱身子发热,遂领着新竹到侧殿透了一会气。少时回转入席来,数十名舞姬们皆已退下去,嫔妃们三三两两聚首,各自说着家常闲话言笑。谢宜华见时机恰好,刚要请示皇帝起驾,朱贵妃却抢在前头道:“皇上,今儿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臣妾很是担心,想陪皇上过去看望一下。”
先头说陪皇帝同去,原本是谢宜华的托辞,到了泛秀宫自然也就先行回去,眼下被朱贵妃如此一说,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侧首朝右边看过去,正迎上朱贵妃微微含笑的目光,彼此心知肚明,当着皇帝的面都只抿嘴不语。
明帝不便扫她的兴,颔首道:“也好,一起过去坐坐。”
谢宜华颇为无奈,只得跟着皇帝一并起身离席。因为此去泛秀宫甚近,明帝并没有吩咐预备车辇,只是背负双手慢慢行走。去往泛秀宫乃是一条平石大路,两旁皆种有积年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将众人的身形都半掩在影子之中。贵、贤两位妃子保持一步距离,脚步轻缓跟着皇帝,身后宫人也都是垂手低头,一行人赫赫扬扬反倒鸦雀无声。
大约是不料来人如此众多,吴连贵脸上稍显吃惊,连忙跑下来道:“不知皇上和两位娘娘驾临,奴才这就进去知会一声。”
“不用。”明帝淡声打断,人已经步上汉白玉台阶。
椒香殿与别处的宫殿不同,当初重修之时乃以椒泥为墙、檀木拟梁,故而人一踏入殿门,便可闻得一阵阵幽幽的暗香气息。九尺高的通顶房梁之上,数条明紫绡纱帷帘缕缕及地垂下,有风使之盈动,搅动得空中的香气也是柔软拂人。明帝在熟悉的感觉中怔忡,半晌才道:“走罢,都进去坐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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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毓芫此时已经七个月身孕,想来不大出门的缘故,满头青丝只是随意一挽,眉心束着一条玉鸦色柔滑缎带,枕着软褥斜倚在流云贵妃长榻之上。因是素面未妆,眉目愈发显得浅淡如画,见到众人进来也是平常,声音淡静道:“有劳皇上和两位妹妹,亲自过来看望。”
朱贵妃拣了与皇帝相近的位置,坐下笑道:“皇贵妃娘娘身子贵重,比不得往常之时,嫔妾今夜在席上一直不安心,才刚请皇上一并过来瞧呢。”言下之意,此次还得多亏她的提醒,皇帝才想起泛秀宫这边。
“宜华——”慕毓芫似乎恍若未闻,只侧首看向谢宜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拉住她的翡色汉宫长袖,问道:“什么时候做的新衣裳?我瞧着颜色很好,料子也不错。”
“娘娘也喜欢么?”谢宜华将袖口舒展开来,一脸认真问道。
朱贵妃的脸色有些不大好,明帝原本觉得好笑,但瞧她二人言语默契,心下反倒一阵空落落的怅然。明明近在咫尺,为何却像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从前私下相对那种柔情似水,已然冷冻凝结,好似一块不能融化的寒凉冰块。如此恍恍惚惚,后面的话也没听真切,再抬头之时,身边朱贵妃越发不自在。正要开口说两句圆场,只听香陶隔着水晶珠帘禀道:“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淳宁宫两位杨才人请见。”
“嗯,宣她们进来。”
“皇上,两位杨才人常来的。”谢宜华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旁边的朱贵妃,含笑说道:“淳宁宫的人既知事又懂礼,每每服侍皇贵妃娘娘都很妥帖,认真说起来,还是贵妃妹妹会调教人呢。”
朱贵妃眸中似有不快,只道:“不敢当,多谢贤妃夸赞。”
明帝不料今夜如此热闹,待杨氏姐妹进来见过礼,随手指了座位赐予二人,“今夜原就闹得晚了,大家都是疲乏,难为你们还惦记过来。”
“服侍皇贵妃娘娘,原是嫔妾等份内之事。”杨氏姐妹齐声自谦,极是恭谨。
少时,香陶捧着一盏白玉瓷盅进来。内里是慕毓芫临睡前安神的汤药,杨氏姐妹忙亲自上前接下,一个搬来梅花脚高几放好,一个在旁边兑着花露蜜水,二人亲自伺候了一回,果然无一处不妥当。
朱贵妃冷眼含笑看了半日,举起手中团扇轻轻掩面,嫣然笑道:“这会子都已经夜深,若真是有心服侍皇贵妃娘娘,白日里过来不是更好?”
杨氏姐妹稍有不安,不知如何作答。
慕毓芫原本一直静默不语,此时突然开口道:“近日每每都睡得甚迟,此时来也并不算晚,有心意总是好的,哪里还分什么白天晚上?”
“嫔妾也是为皇贵妃娘娘着想,怕她们扰了娘娘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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