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何为母女?
赵秀才一家也在难民之中,赵秀才和大女婿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读书人,赵娘子女红不行,于是大娘子顶了个名额。
二女婿是个木匠,原本这会儿木匠是稀缺的匠人,不料他在洪水中被砸到了胳膊和腿,这下也没法做工了。二娘子吃不得苦,手疼眼睛累做不得工,还要伺候受了伤的丈夫,整天哭着抱怨嫁了个男人还是没有依靠,自己命苦。
二娘子和二女婿顾不得出嫁还是入赘,和赵家五口挤在一起。
大娘子这下子不乐意了,凭什么自已一个人做工,养活这么一大家人。
她整天在家里甩锅摔碗发脾气,又不敢跳出来把二娘子和妹夫赶出门去,就对赵娘子说,“三丫有本事,她怎么不出一份力”。
赵娘子一听,觉得没得父母姐妹吃苦她享福的道理,早就忘了三娘子被卖了。
赵娘子带着大娘子二娘子就在村口堵住了三娘子。
三娘子正因为一件宫装的袖口上刺绣需要特殊的高光银线,要去孙氏绣坊找线,急着租驴车,要赶在绣坊关门前把线找到。
三个女人上前一把扯住她,不让她走,三娘子还被甩了一耳光,几乎被扯着头发拖到地上。
从小到大,家里谁的事都是急事谁的话都是圣旨,除了三娘子。小时候可以哄可以骗,不高兴了还可以动手打几巴掌,没有三娘子能说不的时候。
不料这时,三娘子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双眼圆睁,力气大得出奇,像个被困的野兽要挣脱牢笼,推倒三个人,全力朝路边的驴车奔去,上了车就喊,“给你一两银子,快去秀水街”。
车夫早在路边看清楚这一家人的闹剧,当即就甩起鞭子,向前疾驰而去,有意无意间鞭子还把追来的赵娘子不小心给擦到了。
好在三娘子赶得快,孙氏铺子里没有,孙掌柜赶回家问家中祖母,把库房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总算是找到相配的银丝线。
三娘子天黑了才拿着线回到临河巷的家,赵家人不敢到于家来闹,但三娘子知道,明天又是艰难的一天。
湘菀见她端着碗,筷子扒着饭粒不能下咽,就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到她碗里,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吃饭大,先吃饱饭再想别的”。
三娘子最听湘菀的话,抬起袖子抹干泪,把拳头大的狮子头,用筷子加成四瓣,配着米饭,大口大口的吃完了晚饭。
夜幕似沉,灯光阑珊,三娘子呆呆的望着水汽缭绕的水壶,看湘菀把汩汩的滚水注入茶壶。
壶中茶水如煎似沸,凝壶悬空,茶水如细细晶莹玉珠倾泻,室内一阵茶香四溢。
三娘子把盏静坐,看着金黄的茶水在幽暗中轻轻闪烁,淡倦的眼底透着难以掩盖的哀伤,“姐姐,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难道是骗人的吗?”
夜阑人静,廊前微风吹过,灯火也随着摇曳。
湘菀眼中透着平日里难见的凝重,双眸挡在睫毛后深谙而模糊。
这样的问题,对湘菀来说,是触不得的痛,一个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还有什么勇气直面人生?
她屏息不语,忽地倾茶入喉,微微抬眸,挑唇一笑,“母亲在有母亲这个身份的同时,先是个人,她们知冷知热知疼知痛,需要衣食住行,担心将来的日子,担心自己老去的生活,没有母亲就必须为子女无私奉献的道理”。
三娘子眸子深处似有幽幽火焰微微跳动,如同囚着躁动不安嗜血的兽,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悲怆,“那她为什么要生我?”
湘菀早就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她这样对自己说“她不生我,也会生别人,只不过我不幸的成了我。”
也许,母亲如果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知道会怎样,她们能做的就是让子女早早的学会不要依靠她们。
生育并不是因为爱你才生你,生育是因为母亲们需要生育,或者有时候被迫怀孕。
她们的人生如此艰难,甚至会到你是我生的就该为我所用的地步。十月怀胎育婴带娃抚养成人,是需要回报的。无条件的爱只有神才会有,甚至连神在你不虔诚的时候也要惩罚你一下。
母亲和子女的关系复杂多变,用抽象的例子来说明,可以有三层,
第一层,母亲在婴儿饿得啼哭时,会本能的割臂放血哺育幼儿。
第二层,母亲在饥荒时会易子而食。
第三层,母亲是一个人,是和子女一样的个体,这种关系如同邻居路人,可以怜惜互助也可以尔虞我诈。
这三层关系会随着境遇的不同会此增彼减,境遇是个复杂的情况,母亲的家境人品,父亲的财力能力,时代的好坏都可以算在内。
如果没有了期望,就不会问“她为什么要生我?”
有本书上说过,“人的需求就像一座金字塔,最底层是衣食住行之类生存的需要,然后是人身自由和财务保障,亲情友情爱情,尊严,最后才是实现自我存在的意义”。
母慈子孝是一种令人向往的状态,在这座金字塔上要到第三层的位置,可见是多么难能可贵。
湘菀是无法想明白这些问题的,也不能给三娘子满意的答案。
身处于漩涡中的人,时时刻刻都在为那一口空气挣扎,哪能想得出跳出漩涡的法子。
湘菀的办法就是“不要想了,朝前看,朝钱看”,这当然是个没错的答案,有了银子金字塔你就爬了两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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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的办法是“尽力而为,以前不知世态炎凉几乎丧命,如今只要自己不受到伤害,破些财并不过分”。
第二天,三娘子从床底下拿出自己的积蓄,在上工之前,去商铺里买了两大包袱的被单衣物,带去了新村,以前把银子全部交给赵娘子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做了。
时间过得飞快,年终总帐的时候到了,湘菀才发现,于氏的光明新村根本就是赔本在运营。
于氏的冬衣卖到大江南北,甚至北梁也在走私光明新村的冬衣。
为什么?
不仅仅因为质量好棉花厚绣工美裁剪合体显窈窕身姿,最重要的是卖的是成本价,并且因为是流水线操作而且进货量大,外面的商家连成本价也竞争不过。
订单源源不断的的进来,光明新村又修了十排民房,更多的妇女有了工作。
作坊采买的布料棉花越来越多,又采购了纺线机和织布机,加大了工种。
难民们的口袋里有了饷银,装了窗门,买了床柜桌椅,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像人样了。
可只有做账的人才知道根本没有盈利。
湘菀急得上窜下跳,跑去问于氏,“在亏本呀,有没有对策?”
于氏却毫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无碍”。
直到后来湘菀才明白,百分之八十的利润都是于氏和三娘子的高档成衣赚来的,百分之二十的来自女工们做的成衣,利润还不够发饷银,赚不赚钱于氏根本不在意。
湘菀想,自己还是土样土森破,杞人忧天,就是个打工的命。
父母子女关系真的很复杂,作家有种有心无力的痛苦,担心自己解释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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