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挂一颗明星，夜来光压满城
“方才，你在与谁交谈？”
少女的声音吓了柏华一跳。白衣和小娃娃已经离开，柏华却仍然保持屈膝跪坐，眉头紧皱，这一声吓得他打了个颤栗。
“你观察我多久了？”柏华没好气的问道，他这才发觉手中握了一块质地温润的上好玉鉴。
“从柏学哥自语开始。”少女跪坐在他身边道，“我走过来时，学哥已经呆了半柱香的时间。”
“你不好好听先生们论道，观察我作甚？”他语气有些严厉，颇像顾青雄。
“无趣，先生们的道法与我相悖。”
无趣。又一个无趣，柏华叹口气，少女的天分比他还要高些许，虽修的并非同样的法，却是比他更逍遥。他下意识搓了一下手中的玉鉴，眼前一亮。
“我这里有样东西，倒是很有趣。”他拿着玉鉴在少女眼前晃了一下。
少女也来了精神，问道：“学哥这是从哪里来的？”
“……神仙给的。”不是神仙，哪儿来的想走就走，如此自在？
齐梁城外官道上，白鹿拉车颇为神气。行路人多见珍禽异兽拉车，白鹿少见得很，不由多看了几眼。鹿车悠悠，并不着急，倘若不能看遍人间风月，兴尽而去，不知几多可惜。
日落时分，瑕瑜城门将要关闭，鹿车堪堪行进城中。鹿车停在城南回风巷的一座小院落门口，门上的锁锈迹斑斑，白衣取出钥匙试了几次才打开门。
“这里是一位老友的故居，想来我已经百余年不曾回来了。”朱砂未来之前，白衣常在人间游戏，常常会认识一些朋友，并非都需要志同道合。这座小院前一位主人正是其中的一位，只不过很早就离世，只剩白衣时不时回来看一眼，小院能够留下来已经很是了不得。
“能和姐姐做朋友，一定不是常人吧。”朱砂说道。
“那是，她是一名侠义的女子，早些年根基受损，修为并不出众。人人追求长生，唯有她追求侠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的就是她吧。当时天下动荡，她是个见不得百姓受苦的人，所以劫富济贫，做的极为顺手......”
“然后姐姐欣赏她，和她成为了朋友对不对？”朱砂自信抢答。
“然后她抢到我头上，被我打了一顿。”白衣缓缓说道，表情颇为怀念。
“？”她是怎么把主意打到当时正在人间游戏的姐姐身上的？朱砂小脑袋里满是不解问道：“然后姐姐就和她成为了朋友？”
“不是，是她劫我不成，来偷我的东西，于是又被打了一顿。”白衣说着，见院子里的老树如盖，地上的杂草已有人的胸口那么高，石桌石凳上铺满厚厚的一层灰尘，便随手招来一阵清风。风所过处，灰尘被卷起，杂草变得枯黄，缓缓埋入土里。杂草虽然茂盛，但好在没什么蚊虫。
“......她为何执着于打劫姐姐？”
“她说的好像是......”
天下少见得这般好看的人。那时的白衣还不太喜欢遮住自己的样貌。
短短几息院子便被打扫干净，二人坐在石凳上，头顶上的老树也贴心的露出缝隙，供人观看头顶的片片星空。白衣抬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感叹：
“好久没有见到它了。”
她说的是天上一颗不怎么起眼的星星，若是有术数大家在这里，一定会因此写上一篇文章庆祝他的发现，因为这颗星星距今已经八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它是什么？”朱砂抬头向上看，他是无垢，五感较常人更为灵敏，却看不见白衣说的它。
“那是一颗明星。”却一点也不明亮。
白衣唇角含笑，眼神极其温柔，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白衣。朱砂好奇那颗明星是怎样的故事，会惹得白衣如此罕见。
“那是怎样的明星？”他不禁问道。
“老师在离开前曾送我一颗明星。”白衣想起那道身穿金纹白袍的身影，一只手托起星光，在自己的注视下送向了夜空。
这是怎样的通天伟力，才能够举出一颗星来，送到了天外。朱砂正胡思乱想着，天上一阵呼扇声，一只白鹤缓缓落地，顺带着理理羽毛。白鹤刚刚落地，他就从石凳上跳下来，欣喜地跑上前，摸了摸白鹤修长的脖颈，后者亲昵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而后移步到白衣身边。
“怎么跑了出来，不是不喜凡尘吗？”白衣也抚了抚鹤颈，白鹤立即咳出一团柳絮来，她觉得甚是稀奇，老柳百余年间还未曾飘过柳絮，“原来是杨花满园，不堪其扰啊。”
蒲园里的老柳一直都是青色的，今天居然飞了杨花。白衣盯着天上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星星，思考了片刻，抿唇一笑。她就这么伸手，要去抓那颗星星，旁人看起来就是痴心妄想，但那颗星星真的动了。它在天上越来越亮，逐渐向下压近。不只朱砂看到了，同一片星空下的百姓惊魂不定，生怕发生什么大事。
天枢阁观星台，方书清屈膝跪坐在矮几前，恭敬地打开了矮几上的天枢鉴，得到了一片空白。
“怎么会，天枢鉴居然一片空白？”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三年前的苍嶷山上，他总觉得忘记了什么，用天枢鉴回忆也是得到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相隔万里的周南镐京城中揽月学宫望楼，元朔帝硬扯着大官人的袖子把他拉上了望楼高台。一名普普通通的清瘦老者盘坐高台中，皇帝见了也不敢吵闹他，只能小声的喊一声老师把他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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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者睁开惺忪睡眼问道，“陛下，您这大晚上的不在宫里，和大官人来我这老骨头这里做什么？”
“陛下硬拉臣来的，打搅夫子休息了。”大官人是被元朔帝从府邸的床上硬拉起来的，说完还揉了揉眼睛，在被他称做夫子的老者面前表现得像个晚辈，哪怕二人的道行相差无几。其实皇帝心里也纳闷，像大官人这样离成仙仅一步之遥的人物，怎么还需要睡觉？
“老师，并非是学生有意打搅您休息，您看这颗明星。朕的太史令告诉朕，这颗星上一次出现是在八百多年前，现在它突然出现，而且还越来越近，朕担心会出大事。”太史令汇报的时候，元朔帝刚脱了衣服准备临幸爱妃，结果裤子都没提好。他见自己老师和大官人都一脸淡然，根本不在乎那颗明星，心中暗自着急。
“他们两个拿着俸禄不干事啊，要不要明天找个理由，把大官人砍了？老师嘛，老师就给关在望楼地底，那里就再也看不到春风巷子了。”他喃喃自语，还瞥了一眼大官人的脖子。
“陛下，这颗星无碍。臣在来的路上算过，并不会出什么大事。”大官人笑着拉住皇帝的袖子就走，“莫要打扰了夫子休息。”
皇帝一边喊着“好你个大官人，既然算出来了还让朕再跑一趟，朕要杀你的头”一边被拖下了望楼，两人的关系好的有点不像是君臣。
夫子望着那颗星出神，不知想起什么往事，长叹一口气。
那颗星的光芒突然黯淡下来，它被白衣攥在手中。
“老师将这颗明星给了我，现在我将它送给你。”白衣打开手掌，小院里星光大放，映白了一片天。
星光并不刺眼，朱砂伸出双手接住她递来的明星。一个七岁还没有修行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托的起一颗真正的星星。星光入手的一刻，势将朱砂压的粉碎，于是白衣双手托起朱砂的小手，将明星送还给夜空。
小小一个托的动作，让小娃娃筋疲力尽，全身都在诉说困意。他倒在白衣怀里，沉沉睡去。
等他再睁开眼，夜还未过去。举目望去，四周星辰茫茫似海，道道星光相连化作诸天星斗。他轻声呼唤白衣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敢擅自走动，怕迷失在星海。
一条无形的线从身后缠绕在朱砂的手腕上，牵引着他，力道微弱，却让人安心，仿佛带有安抚的力量。
朱砂跟随着穿过群星，手腕上感受到的力道愈来愈强。
周天星斗的边界，一颗明星闪烁，无形的线正是从它这里延伸出来。光芒不刺眼，并且十分温暖，让人忍不住亲近。它主动跳入朱砂的手心，不像之前那般沉重，轻盈的没有一点质量。
明星快速闪烁几下，轰然撞入他的胸膛！朱砂被这一下吓得够呛，不由得向后倒去，从夜空坠落，坠向下方的瑕瑜城。
“呀！”朱砂猛的从床上惊醒，一身的冷汗。这里很久都没人住过，床褥居然像是新的，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他蹑手蹑脚的下床，光着脚推开屋门，小院子里一片寂静。白鹤睡在老树根脚下，白衣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探着头看向夜空，一颗明星回应似的闪烁。
白衣箕坐云端，好不惬意的饮上一口美酒，看着那颗明星，眼睛熠熠有神。
“为师没有什么能够送给你的，唯有这颗星。”
老师凭两袖的清风拢起星光，聚起一颗明星，然后送入夜空。最后的时候，他明显已经油尽灯枯，脸色发白，拼尽全力才能够成功。
这颗明星，貌似很了不得。
“老师可没告诉我呢。”她的语气中充斥着哀怨。
“仙子这口气少见。”清瘦老者乘风而来，见得白衣拱手行礼，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坐在了她旁边。
“哦，你是如何想起我来的？”白衣的语气颇为惊讶，“你从揽月学宫而来，费了不少时间吧。”
“见得仙子一面也是值得了，当年的老东西死的都快差不多了，能想起仙子还多亏了这星光。”老者怀念当年，但被白衣挥手打住。
“明日你便又会忘了。”这语气多少带着嘲弄。
老者赞同的点头，不知从何处取出两小坛美酒，满面红光，说道：“起码，我还能偶尔记起仙子。”
“起码，你还能记得我。”她收起酒葫芦，饮了口坛中美酒，半晌没有说话。
两人对酌，不知不觉天空渐白，唯有那颗明星依旧明亮，白日下也难掩光明。
“今后是否真的还能记起仙子？”坛中美酒饮尽，老者起身准备离开，临了还看了眼下面的院子，眉目舒展，冲淡了离别的忧伤。
“想不到，这院子还是那样。仙子也还是那样。”他说道，“仙子，你走的最远，你说江白的法能成吗？”
“或许吧。”
“或许吧。”老者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江白是否……有一颗这样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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