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幼子之言
身处人间闹市,皆是凡人,无人相识,白衣褪去了虚幻,反倒是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天机在我手,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俩。”白衣颇为自豪的向小朱砂显摆,也只有面对朱砂时才会有如此的情绪变化。
朱砂羡慕的咬了口刚买的糖葫芦,这回轮到白衣羡慕了。
“酸吗?”
“咦,酸极了!”朱砂还很配合的挤眉弄眼,假装被酸到,吃的却很是开心。
“姐姐就喜欢吃酸的!”说完白衣就去抢,朱砂躲闪不过,眼巴巴的看着白衣咬走了最大的那颗糖葫芦。小娃娃瞬间就觉得受到了委屈,撅起嘴来,剩下的几颗吃的飞快。
白衣见此,笑个不停。往来行人像是没有看到两人一般,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离了樊川,一去半月,白衣带着朱砂兜兜转转竟折回到了龙越都城,齐粱。
初入齐梁,人来人往却丝毫不见其繁华之味,整座城中皆是人心惶惶,满城肃杀之意。一间小茶楼二楼临街窗边,两位老者面前的几道糕点没有动过的痕迹。其中一位白发老者发出阵阵叹息之声。
“李老,听闻前些时日,杜大人金殿直谏,痛骂国师,触怒圣颜,被圣人下了铁狱,恐是命不久已。”另一位稍显年轻,却也是须发斑白。
“杜大人心系社稷,满心为国如今却是这种下场,圣人怕是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李老长叹一声,沉声怒斥道,“不过月余,圣人便将十多位重臣投入铁狱,重用方书清等奸佞之臣,昏君之举,昏君之举啊!先帝之业亡于此,亡于此!”
说罢垂泪戚戚,须发斑白者震惊于李老的胆大之言,来不及安慰,连忙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李老慎言,慎言啊!你我二人如今革职待办,说话需得担心脑袋!”
天枢阁阁主已闭关数十年间,天枢阁一众事务全权由副阁主方书清掌管,三年前又得龙越圣人武康帝重用,权极一时,就连当朝圣后也对其恭敬有加,甚至还曾从宫中传出过“国师题诗,圣后研墨”这一美谈。方书清身居国师重位,受浩荡皇恩,寻常人等岂敢随意谈论。两人结账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方才下了茶楼。
“想不到,那个方书清已经成了龙越的国师。”白衣轻轻咬了口茶点,微微皱眉。
“想不到。”朱砂想起朱家的大火,提不起兴致来。他脑海中清楚的记着天枢阁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脸。
“姐姐,天枢阁都是些什么人?”白衣与别人有过约定,不能插手凡间的事,因此血海深仇全落在了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
“对你来说或许是坏人,但对于龙越来说,天枢阁的存在不可或缺。龙越这些年强盛在天枢阁,百姓能吃得上饭也在天枢阁。”
“倘若我杀了武康皇帝、方书清那些人,会对天枢阁造成什么影响?又或者对龙越有什么影响?”朱砂又问。
“权贵敛财无度,百姓流离失所,家田尽失,匪患不休。患天灾而官无作为,起兵祸而民不聊生。果真如此,你还要杀他们吗?”
朱砂不语,他还小不清楚该怎么做,白衣摸摸他的脑袋道:“杀,但是现在你杀不得。那个武康皇帝也一样。”
她随手在桌子上丢下一小块碎银,也不提找零,就和朱砂一起走出茶楼。她遥指齐梁城中那若隐若现的高楼。
“那便是天枢阁,下方则是天枢书院。”
眨眼间景色变化,眼见山门高峻,朱红龙门绽放金华。
“听说是初代天枢阁阁主创立书院时,希冀书院学子尚学上进,谨记学无止境,切勿心生自满,于是亲自立了一道山门。这山门可随来者变化,始终在求学学士头顶三尺。”白衣负手立于山门之前,周身虚幻四起,“走吧,进去看看。”
天枢书院与先前的樊川书院大不相同,少的是书卷气,却多了金戈铁甲奋杀之意。有学子辩论,大多是兵伐之事,行军作战,善用兵法,水陆皆有涉及。
“龙越近几年怕是会有一战,是和海外土民还是周南、建元?龙越好战,若起兵戈,民不聊生。倘若如此,还不如杀了那皇帝,不见得会比起兵更差。”朱砂暗暗想到,不过也只是想一想。
白衣啪的一声拍在他头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小年纪,不要整天想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再向深处走,一小片湖水映入眼帘,湖上有方小亭,亭中五六名年轻学子观先生对弈。
朱砂拉起白衣的手向亭中走去,二人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身形,而书院中又多是修行者,自然是看得到他们的。亭中学子或抬起头望一眼,或关注局势所以心中有感也不甚在意。对弈者更是一心扑在棋局上,双方缠斗杀得昏天黑地,眼见白子势弱,多数观者不由为白子捏了一把冷汗,唯有朱砂和其中一名蓝衫少年默默摇头,至于白衣根本就没有关注棋局。
胜负突然落定,白子果然在黑子自以为必杀的一子落下后图穷匕见,在意想不到的一点落子,盘死棋为活,接下来反转攻势,步步紧逼,最后巧妙地中盘胜出四分之一子。
“赴远兄棋力非凡。”顾青雄放下了手中的黑子,转头看向白衣道,“道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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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
她拉起朱砂走出小亭,留顾青雄和济赴远几人原地发愣。
“看不透,一眼千面,千面过后又是千面。”顾青雄说道,“不知是何事让这等人物来了兴趣。”
“想必是他身边那孩子,刚才我诱你入局时,瞥见那孩子和柏华一样看出了端倪。虽是旁观者清,但也实属少见。”刚才白衣二人来到小亭之后,济赴远就一直注意着朱砂的动作,他能和柏华一样看出端倪,就已经证明他天资聪颖,是个好苗子。
“学生也觉得那小娃娃资质非凡,他甚至比学生的反应还要快上些许。”蓝衫少年一边记着棋谱以作后面的复盘,一边打了个哈欠。
两位先生笑着摇摇头,济赴远说道:“你要上点心,倒也是会比他快上些。”
“哪能啊济先生,学生可是一直......呼哈......一直上着心呢。”柏华记完棋谱就要走,被顾青雄一把拦住,语气有些严厉。
“我记得今日有樊川书院等其他书院、门派的先生前来论道,对你这个境界的学子有益,为何不去?”
“学生,学生这就去!”话音刚落,柏华就已跑出去大远。
书院更深处,白衣询问起刚才观棋的感受:“如何?”
“亭中学子多不如我,除了那名蓝衫的学子,他很少关注棋局,却能一眼看出白子的圈套。其他人是百里挑一的话,他当真是天纵奇才。”朱砂认认真真的说出对那些学子的看法。
“年龄不过七岁,点评起来却像个老头子。”白衣轻声笑道,“我是问那两位先生的棋如何?”
这可是难住了朱砂,思忖良久才有了回答:“从白子设伏开始,若我执白子,可胜对方四又半子;若我执黑,堪能平局。因为执白子的先生在设伏之后有防水的嫌疑。”
倒不是朱砂说大话,他天资聪颖,这三年看书困乏了或是闲来无事,便与白衣对弈两手,白衣不在时就和蒲园的老柳讨教两手。尽管三年来极少赢过,但棋力相比年轻一代来说可是高上不少。
二人再向前走,小径幽邃,行百十步豁然开朗,一座雄阔宝殿坐落于此,上书“言堂”。
言堂中传来激烈的论道声,令朱砂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白衣。白衣点点头,衣袖一挥,二人身形匿去,查探不出半点痕迹。
大殿中樊川书院的先生与另一门派长老论道正在兴头,竟嫌口干舌燥,大殿闷热,直接解开衣襟,露出赤膊来,气势盖过了对方。众人不禁感慨这位先生洒脱,性情中人。
这一场最后是樊川书院的先生胜出,他回到樊川书院的区域坐下,痛饮起矮几上的坛中美酒来。
恰巧柏华悄声走进了大殿,不知怎的就混进了樊川书院所在的区域,越过一众樊川学子,自来熟的问起刚才的那位先生来。等到他连声道谢,走开之后,那位先生小声的询问一遍才知道他不是自家的弟子,顿觉有趣。
“姐姐。”朱砂注意到柏华大咧咧的坐在他们身前,在回味从樊川书院的先生那里得来的感悟。
“此子非凡,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白衣仅仅是评价了一句,看着下场论道的两位先生,心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天枢阁宝库,白衣好似出入无人之境,在宝库中挑挑拣拣,想着拿些好东西,但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入的了眼。突然她感觉到了什么,身形不断穿过层层禁制,直抵宝库最深处。
“棋子……”最深处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棋盘,和三百六十一枚棋子。
她从黑子棋篓中捏出最为特殊的那枚,感到无比熟悉。
“老师的棋子,居然会到这些人手里。”这枚棋子附着的熟悉气息极为稀薄,应该是很早之前就被弄丢的。
言堂,又一场论道结束,柏华混进其中一方询问感悟。这位先生刚才见过柏华在樊川书院,也欣然倾囊相授。等他回到自己的位置,耳边传出一声疑惑,绵绵软软小孩子的声音。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柏华回头看去,正是在亭中遇见的小孩子。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刚才居然不知身后有人,不禁来了兴趣。
“姐姐带我进来的,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朱砂睁大了眼睛和他对视,不像三年前那么怯生。
“你这小女娃倒也会骗人,这里明明只有你人,哪里有你姐姐?”不论柏华如何看,身后也仅有朱砂一人,看不见小娃娃说的姐姐在哪里。
“我不是小女娃!”朱砂涨红了脸,显得很是可爱。
“诶!”柏华没想到自己的眼神还能认错,于是挠挠头发,很没诚意的道了声歉,“那你姐姐在哪里?”
无奈,朱砂看向身边盘膝闭目的白衣,眨了眨眼道:“姐姐不想让你们看到她。”
“瞎说,我看不到,那么多先生也能看不到吗?”
见他不信,朱砂拱起鼻子,哼了一声:“只要姐姐不想,你们的国师都看不到!”
“好好,信你。”柏华表示不和小孩子计较,“不过,他们说的你听得懂吗?”
“懂一点点。”三年里,朱砂听过不少次白衣和蒲园中的老柳论道,耳濡目染,理解不理解先放一边,记住的倒是有不少。
“很不错。”瞧他七八岁的样子,能够听懂一些就已经算是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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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和姐姐说的不同,我觉得不用去懂。”
道无高下,法有异同,没有人敢说自己的法一定是对的,怎么这小家伙还带看不起别人的。柏华瞅了瞅四周,见无人理会,才好心提醒:“道无高下,倘若别人听到你这样说话,可是会惹麻烦的。”
虽是如此,但若是自己这样说,倒不会太在意这些。他修的逍遥法,本身也是一个自在的人,有人找麻烦打一顿就好了。
“怎么会,姐姐当是人间无敌!”如果不是她不能出手的话。
话音刚落,白衣睁开眼睛,一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落在柏华身上。压迫无形,让他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做不能,面色逐渐发紫。他看不见,却感受的着。
“姐姐?”朱砂小声问道,他也被惊吓到,察觉出白衣的情绪有些许变化。
“……哦!”白衣收回目光,恢复常态,柏华因此长舒了一口气,“我找得一件故人的失物,有些失态,惊扰了小友。”
原本无人的地方,浮现出一袭白衣盘坐,看不清真实面貌。柏华险些惊呼,好在忍住,小心翼翼的摇头道:“前辈莫要往心里去,是晚辈道行不精。”
白衣带着朱砂起身,在场诸位依旧无人察觉,柏华着实被这种本事惊艳到。
“前辈可是要离开?”他屈膝跪坐恭声问道。
“是。”
朱砂朝他摆摆手道:“先生们说的太过无趣,我们要走了。”
柏华无声苦笑,你小娃娃身边有这等人物,自然会是觉得无聊。他也朝朱砂摆手说道:“若你再来书院,可以找我玩,我叫柏华,逍遥堂柏华。”
“那时,说不定我打得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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