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人偶。”黄猴恍然道，“是用来训练武艺的。”

    在房间里的，是一尊尊或完整或残缺的人偶，它们完好时的外形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高大而秀美，高约九尺，有金属和木头打造的关节和骨骼，形似人体血管的透明软管贯通全身。最外层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皮肤，摸起来竟是软的，皮肤的颜色特意与人的肤色作了区分，呈现出蜜糖般细腻光滑的古铜色。

    人偶们有着精雕细刻出来的死气沉沉面孔，身上则是各种纵横交错的伤口，有锐器的划伤，有被重物砸出来的凹陷，也有像腐蚀又像火烧一样的痕迹，这些伤口使得它们的关节直接暴露在外，翻卷的皮肤有的被缝合了起来，黑色的缝合线像是一条条爬在上面的纤细蚰蜒，让它们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狰狞和残缺之感。

    独孤博数了数，人偶一共八尊，最完整的两尊和新的一样，最破的一尊已经像是一具扭曲的金属骷髅，脑袋也破了一一半，暴露出闭着的眼皮底下宝石雕刻成的眼球。

    黄猴说这是他一位祖奶奶的朋友送的，让给家里的小辈们练手用。

    人偶由魂力驱动，按动后颈处的机关后就能动起来，它们的战力不算特别厉害，最高可同魂尊级别的魂师作战。黄猴给独孤博看人偶后颈处的几个机关，一幅嵌套的圆和直线组成的图案，还有几列非通用文字写成的话。

    这些人偶是在三百年前被带回来的，历代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玩具，但是碧水山庄的这些人都不会修，人偶用坏了就没办法，只能堆在房间里落灰。

    独孤博有些好奇，这些人偶既然能用来对练，那也能用来作战。只是它们看起来造价不菲，却只能应对魂尊级别的魂师，比不上他前世所见的暗器。他转念又想到他并不清楚人偶的价值，妄下结论是有些唐突的，便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而且三百年过去，技术都不知道迭了多少代了，说不准现在已经有人造出了便宜好用的人偶。

    至于黄猴提到过的武艺，独孤博还没有接触过，他暂且理解为魂师们需要反复训练才能掌握的某种战斗技巧。

    黄猴见他一直盯着人偶瞧，会心一笑，“想玩玩吗？”

    独孤博应了一声。他确实想看看这些人偶是怎么动的。

    好在黄猴还记得怎么启动人偶，它挑了一具最完整的出来，在人偶身上敲敲打打，把那些危险的部件都拆了下来。独孤博看到那些被拆下来的零碎，细针，短刀，长钩，锁链，十八般兵器在地上堆了一地，难以想象这些东西都藏在一具人偶里。

    拆完之后黄猴犹觉不够，把透明软管拆了几根，又把人偶的双手和小臂用软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好了。”它看着面目全非的人偶，终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做到这种程度，虽然独孤博还没有接触过武艺，要躲开还是不难的。

    当独孤博也准备好后，黄猴拨动机关，迅速跳了开去。

    在独孤博眼前，人偶缓缓地动了，很快，他发现自己能感觉到魂力在人偶体内流动，像植物的叶脉一样连成大网，他甚至能感觉到魂力流动时的轻重缓急，还有机括彼此嵌合，齿轮带动细链滚动，一切的一切都毫无隐秘地展现在他眼里。过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失了神。

    正此时，一道阴影到了他近前，旋即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独孤博醒来是，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垫里，这是他的床。

    守在一边的黄猴立刻发现了，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你还好吗？”它看着独孤博的眼睛，判断他的精神状态，看他是否已经清醒。

    天知道它现在心里有多忐忑，它特意调了最小的功率，谁知道独孤博避都不避，才照面就被一肘子放倒了。

    知道消息的雪鸮气得毛都飞了几根，它顾不得找黄猴的麻烦，急匆匆地去书室里找应对方法。

    “我走神了。”独孤博有些尴尬，把看到的东西一一告诉黄猴。

    黄猴踱来踱去，意识到独孤博的灵性是个远比它们想的还要大的麻烦，他不小心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很轻易就让他陷入危险之中，今天的只是一只人偶而已，若是其他东西呢。

    它忙把雪鸮叫了回来商量对策，掰扯到最后，结论是没有办法，它们现在担心的问题，在独孤博修为升上去之后都不再是问题。

    最后，它们只好先把碧水山掌再打扫一遍，把可能引起他不适的东西先藏起来。自然，人偶也被藏了起来。

    独孤博回归了一边读书识字一边修炼魂力的日常生活，他和黄猴待在书室里的时候，往往是黄猴先忍耐不住要休息。以它的本性，要它长时间待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地方也太折磨了。

    这事儿只有它适合做，蜘蛛刚刚复活脑子不清醒，雪鸮的爪子很容易划破书页，而白狼，它是它们中唯一一个没有去过人类城市的，它对人类知识的理解仅限于独孤家的人游历回来时带回的传闻，还有黄猴和雪鸮片段性的描述。于它而言，单是要求它说人话就足够为难，它至今说话都是磕磕绊绊的。

    他请黄猴再说说蜘蛛的事，能死而复生的魂兽可不多见，很少一部分植物系魂兽确实有类似的能力，但动物系有这种能力的他并没有听说过。

    黄猴于是告诉他，蜘蛛的天赋可以让它在死后结茧，在几个月，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重新从茧里钻出来，从茧里出来后，它会丢失一部分记忆，同样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但是每次复活，它都会比过去更强一点，有时候也会获得一些新的能力，通常是杀死它的或是它在茧中吃掉的东西。

    有一次它和一只红羽隼同归于尽，复活之后就获得了和红羽隼一样敏锐的视觉。也就是在这次之后，它开始对药理感兴趣，而这个时候它的智能水平已经足够它看懂人类的文字。于是它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读人类写的医书，甚至它自己也写过几本草药书。

    “你见过蜘蛛写字吗？”黄猴眉飞色舞，连手带脚地比划，“一只这么大的蜘蛛，把笔杆子用蛛丝黏在腿尖上，然后写字，一笔，又一笔……哈哈，你别说，那字还挺齐整的，对了，我怎么忘了找出来给你看看呢。”

    黄猴没等独孤博说什么，就跑到深处翻书去了。

    这算是蜘蛛为数不多的爱好，只是每次死后它都会忘记很多东西，几乎只剩下本能，所以它往往要好久以后才能想起来自己曾经写过什么。

    独孤博认多了字，就开始自己看书室里的藏书和笔记，肯看书是好事，黄猴也不拦着他，只是让他修炼魂力之前先和它们说一声，让它们好来护法。

    他发现这些书上有一大半是有关毒理和药理的，那些记录详尽而完善，哪怕是在他看来也是颇为精深的东西，看得出来写书的人花了大量的心血，有很多内容明显已经和碧磷蛇武魂无关了。

    他正在看的是一本又厚又重的草药图册，上面连图带文记着几百种草药的样式、生长条件和药性等一干信息，图册最后七分之一是几种丹药的炼法，记录很简略，独孤博估计更详尽的药方写在专门的炼丹书上。

    里面的很多灵药他都见到过，就在冰火两极眼边上。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那时候他的时间有限，在压制毒功之外并不剩下多少精力，他并不认识这些灵药，也不清楚它们的价值，想不到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人研究出来，并毫无保留地记在书上了。

    他问道，“我们家以前是学医的吗？”

    “当然。”黄猴理所当然地说，“还是很有名的医者，当他们游历大陆的时候，可是救了不少人，以他们对药理的理解，绝大多数绝症都拦不到他们。你看这里的宝物，差不多有一半是病人们送的。”

    “……”却也不是很意外。

    不知不觉间，独孤博和黄猴已经在书室里待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他没怎么修炼魂力，只偶尔分出精神看一眼精神世界里一动不动的红石头。越是看书，他越是觉得在修行之始，不急这一会儿工夫。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白狼敲开了书室的大门，雪鸮依然立在它头顶上，爪子下踩着一条金属手链。

    “我们要去采一点性灵草。”它对独孤博问道，“你要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