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判官
徐志穹站在一片竹林里,看着前方的空地。
方圆三里的空地,在茂盛的竹林之中很是扎眼,别处的竹子至少有两米多高,可此处只有一片浅草。
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山,只是不知这座山现在去了何处。
吃人的山,饕餮外身。
就是这个东西打伤了师父。
师父临走之时,叮嘱过我,不要离开京城,尤其不能去城南。
饕餮外身就在城南,师父不想让我与饕餮外身交战,我也的确没这个本钱。
梁大官家修炼的是饕餮道,饕餮外身肯定和他有关。
如果饕餮外身被毁,梁大官家会发生什么?
徐志穹阴森一笑,从周边的竹子上各采了几根竹枝。
郑知县费解:“徐千户,您要这些竹子作甚?”
徐志穹笑道:“我平素最喜欢竹子,且等带回京城去,看能不能栽的活。”
县丞在旁笑道:“这几根野竹有什么好?柴州盛产青竹,京城一半的竹柴来自柴州,我们林丛县有上等的青竹,插在地里好养活,一长一大片,两年就能成才,养一片竹林甚是好看,做了竹炭还特别耐烧,千户若是喜欢……”
郑知县瞪了县丞一眼,示意他别那么多话。
徐志穹显然不是喜欢竹子,他拿这些竹子做什么用,郑泉明也不敢过问。
时过五更,冬日夜长,可天也快亮了。
徐志穹拱手告辞,郑知县还礼道:“徐千户,待见到剿孽将军,还请为郑某申辩几句,郑某不求富贵腾达,然郑某恪尽职守,绝无半分懈怠,实不甘无辜受过。”
徐志穹笑道:“这你放心,徐某绝不让好人受了委屈,另外还要问一句,前任知县刘江浦去了什么地方?”
郑知县道:“刘大人先调去州府,升任通判,而后又调到饶州,还任通判,又调去滑州,升任同知。”
一路向南,这官升的好快。
两百人的桉子,说压就敢压下来,他真的只想保住政绩?这手笔未免太大了。
况且这也不是一个知县就能压得下来的,肯定有人帮他。
州府里有人帮他,京城里也有人帮他。
这些人肯定都与饕餮外身有关。
刘同知,且等日后我再去拜会你。
……
徐志穹先回了中郎院,从仓房里拿出了一架王家纸马铺做的马车。
杨武欢喜道:“这个东西好,我早就想要一辆马车了。”
常德才皱眉道:“好什么好,却又要在院子里瞎折腾!”
徐志穹笑道:“这么好的马车,在院子里也跑不开呀!咱们出去跑!”
杨武一脸惊喜:“当真么?出去跑车去?”
徐志穹烧了马车,冲着两个役人道:“多带檀香,吃饱喝足,这次让你们跑个够!”
徐志穹悄无声息回到营帐,拿出竹子,具腾跃入云之象,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他集中意念摸索着竹子,全力复现昔日的场景。
他想看看饕餮外身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座会吃人的山。
什么样的山能吃人?
按照常理推测,应该有个山洞,一群人进了山洞里,然后被山吞吃了……
奇怪,没有感应。
难道是我想错了?
也许不是山洞,也许是悬崖上突然开了一张嘴。
还是没有感应。
难道不是嘴,是一团云雾?
依旧没感应。
又或者是化身为山中某种野兽?
想一想在自己内心深处见过的巨兽。
还是没有感应!
徐志穹极力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想象着每一种可能,每一根竹子都摸索了一遍,
大约过去五六百吸,徐志穹大汗淋漓,身体快到极限了,可眼前一点轮廓都没有。
不应该呀。
山吃人的场景,徐志穹没见过,纯靠想象推断,确实有难处。
可以前也做过类似推断,总不该完全没有感应。
不能在小黑屋逗留太久,徐志穹快脱力了。
再尝试一次。
到底该从哪个角度入手?
徐志穹思量片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不知道饕餮的形状,也不知道饕餮到底会变成一座什么形状的山,但他对人的形状非常熟悉。
山吃人,换一个角度去想。
先不去想山,先去想人。
盛夏时节,两百多人走到竹林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这个不难想象。
他们很疲惫,很热,路很崎区,他们走的很艰难。
摸着第一根竹子,没有感应,方向貌似不对。
第二根竹子还没有感应。
第三根竹子有感应了,眼前出现了模湖的轮廓。
是人。
一群人。
一群人经过一根竹枝,在空地边缘坐了下来。
徐志穹想对了方向,这根竹子的视角也很好,画面变得越发清晰。
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穿过竹林,全都坐在了空地边缘。
他们的姿势好奇怪,腰下好像没着地,这是蹲着还是坐着?
为什么都挤在了空地边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往空地上多走一步?
徐志穹朝着空地看了过去。
空地上一片平整,没有草木,连块石头都看不见。
有人专门清理过这片空地?
忽然,空地上方多出了一片黑点。
这又是什么东西?
坐在空地边缘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朝着黑点走了过去。
他们把黑点一个个捡了起来。
徐志穹奋力揉着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晰一些。
他终于看清了,这些黑点是铜钱。
这些人在捡铜钱。
接下来的一幕让徐志穹目瞪口呆。
他们一路捡着铜钱走到了半空中。
他们踏着空气,一步步上行,走的非常平稳。
难道他们有修为?
就算是林天正用虎生翼之技,也不可能飞的这么轻松。
徐志穹越看越惊讶,但见一人踩着空气,一步一步走到了空地深处。
他弯下腰,捡起一大把铜钱,似乎非常兴奋。
接下来,他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消失了。
两百多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有人在消失之前稍作挣扎,有人在消失之前毫无反应。
一个人一直站在空地边缘,似乎在发呆。
他随即转身逃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吗?
那个唯一活下来的疯子?
很快,停留在空地上空的两百多人都消失了。
眉心一阵阵抽痛,徐志穹从小黑屋缓缓坠落。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山,果真有会吃人的山!
……
天明时分,梁玉瑶进了徐志穹的营帐,见徐志穹不在,六公主心急如焚。
这贼丕到底跑哪去了?一会姑姑找过来,又当作何解释?
不去管他,且让他挨一顿板子,吃一回教训!
不行,姑姑性情燥烈,倘若一时暴怒,杀了这贼丕该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这贼丕和圣威长老甚是亲密,梁贤春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老祖宗的面子。
可就算不杀了这贼丕,当众打他一顿,羞辱一番,日后可让他还怎么带兵?
我这是怎地了?
还管他能不能带兵?
能保住他性命就算不错了,我任地在乎他作甚?
梁玉瑶在营帐中记得来回踱步,忽听门外有士兵问好:“见过将军!”
糟了,梁贤春来了!
梁玉瑶准备迎到帐外,先抵挡片刻,再给徐志穹争取一点时间。
没想到梁贤春来的却快,梁玉瑶刚走到门口,险些和她撞个满怀。
“姑姑……”
梁贤春怒道:“叫我将军!”
“将军,且听我说……”
梁贤春怒斥一声:“你怎任地不知羞臊!”
不知羞臊?
这话说的过分了!
徐志穹晚归,算是犯了军律。
挨棍子,挨鞭子,我跟他一起认打就是了,你说谁不知羞臊?
梁玉瑶抬起头道:“将军,且说属下怎就不知羞臊?”
梁贤春指着营帐喝道:“昨夜你睡在这了?”
这婆娘疯了吧?
徐志穹又不在,我睡在这里作甚?
想是你一辈子没人疼,想男人想疯了,睡在男人的帐篷里,心里也觉得畅快!
梁玉瑶刚要讥讽一句,忽听身后有人打了个哈欠。
徐志穹伸着懒腰坐了起来,冲着梁玉瑶笑呵呵道:“殿下,你醒了。”
好个贼丕……
你特么说哪句不好,偏说这么一句!
梁玉瑶急忙解释道:“将军,我是担心徐校尉没有及时回营,特地前来查看的,我早就醒了,我不是在这睡醒的……”
梁贤春怒喝道:“你几时来的?”
“刚来,就一盏茶的功夫,门口的士兵可以作证,一盏茶做不了事情。”
“做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也不做!我就比将军早来一步!”
梁贤春恶狠狠瞪了梁玉瑶一眼,走进营帐对徐志穹道:“徐校尉,听说你昨日追查可疑之人,不知有何收获?”
徐志穹坐在卧榻上道:“收获却有,好像遇到了人牙子。”
这厮好狂妄!
跟我说话,居然不站起来!
“什么叫好像?你怎知是人牙子?”
徐志穹道:“一男一女,同乘一辆灰幔马车,看那女子神情呆滞,许是被灌了迷药。”
然后呢?
“嫌犯现在何处?”
“沿官道往南走了。”
梁贤春喝道:“你就这么放他们跑了?”
徐志穹耸耸眉毛道:“卑职也想继续追查,可军令如山,卑职只能先回营地!”
“徐志穹!你贻误战机,却还不知错!”梁贤春回身对军士道,“速速传令,向南追击贼寇!”
这么容易急躁!
比徐志穹预想的反应还要大。
看你这智商,再加上你这性情,我真就吃定你了!
“将军息怒,uu看书难说那人真就是人牙子,即便是人牙子,也未必和血孽门有关,且先问问肖知县,今日是否有妇女在平幔县失踪,倘若事情坐实,再去追捕不迟。”
梁贤春恼恨而去。
梁玉瑶吃惊的看着徐志穹道:“你真看到了人牙子?”
徐志穹又伸了一个懒腰:“却不是说了么,未必是人牙子,许是一对正经夫妻。”
“徐志穹!”梁玉瑶上前锤了两拳,“你若是敢戏耍姑姑,却连我也救不了你!”
不戏耍她,且随她一州一县闲逛下去?
徐志穹可没这兴致。
“公主,有两件事情求你帮忙。”
“我凭甚帮你,帮了你有甚好处?”
“这可不是帮我,往小了说,是为了咱们全军,往大了说,是为了大宣江山!”
梁玉瑶一脸不情愿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林丛县知府郑泉明,是个正经做事的人,倘若你姑姑非要上奏弹劾,你且想办法保全于他。”
梁玉瑶道:“这却要看父皇心意,我只能尽力而为。”
徐志穹道:“只要你找人在吏部替他说句话,梁大官家势必不会深究,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另一件事呢?”
“滑州同知刘江浦,这人有些可疑,你帮我查一查他的底细,这事情交给张竹阳去做就好。”
梁玉瑶点点头道:“这个容易,此地离京城不算远,我叫人快马加鞭去送信,两三天便能收到回音。”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场景。
吃人的怪山,饕餮的外身,小黑屋里居然看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