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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天地境 · 万物与同
    满天星斗璀璨,连缀出俯瞰尘世的光亮。星空之下,黑暗的丛林深处,萤火如织盈动出交相辉映的微芒。花叶萌动,流萤飞起,继而星星点点散开去。它们像是无数个生于花间的精灵,在漆黑的夜色中不停闪烁,飞离了山林秘境,飞向了河边的村落人家。

    夜凉如水,屋内烛灯一盏。名玉姑娘凭立窗畔,任由思绪凝结心头。每当她仰望星空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想起灵月宫里那位可爱的小侍女。一个具备某种特殊能力的观星者,能在茫茫星空中分辨出有颗不一样的星星。

    若想听清‘叽叽喳喳’的小侍女要说什么,其实不太容易。名玉曾在七岁那年,跟随父亲到访灵月宫。月桂花池边,两个小女孩之间的许多交流,更多仰仗的是心有灵犀。那晚,月亮升起时,光芒照向了水镜银盘。小侍女急不可耐地‘啾啾’鸣叫,示意小名玉赶紧靠近。

    小名玉半信半疑地抱起玄铁,伸头朝着水镜银盘望去,瞬间所见惊奇。她看到了水中倒映的清晰影像:好似一个长大后的自己,怀抱着一柄通体晶亮,闪耀着寒光的神剑。

    “是你……就就是你……。”小素月确凿无疑,指着名玉肯定道。

    从那以后,名玉才对自身价值有了个重新的认识。并由此转念,开始对父亲一直坚持不懈而努力的伟大事业充满怀疑。

    观星者能够探察天机。素月说世上具备此能力者非止一人,她还有个一母双胞的哥哥也行。灵月宫只收女弟子,双胞兄妹自小分开。小侍女虔诚敬拜月神,在云台的鸟语花香中修习灵气。而她的子重哥哥则没那么好运,被送去落霞山后跟随林隐大师修行。

    素月总是担心她的哥哥此生堪忧。在她看来,本来就为人木讷的子重哥哥,因之修行的是木头道,值当最后修炼到功成之时,会不会一头扎向沉闷而黑暗的大地深处,变成个再也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落霞山的木道隐士,小河边的沉默古树。劳而无功的剑师,总不成器的玄铁。

    名玉姑娘作罢浮想,转身回首。眼见家中笨铁难得安详舒坦,此刻正躺倒在剑师生前睡过的床榻上。这些年来,可怜如它同样也是勤修不缀,历练不凡。先是被剑师奋力捶打,后又被众人奋力捶打。

    “笨铁……你有在想念吗?”名玉姑娘忧伤轻叹:“我们的好爸爸……跟我们已经分别三年了。”

    “……。”

    “蒲苇姨娘说过未来有天,好爸爸可能会堕入一个永恒的黑暗世界。我很怀疑她何以预见到那种境况,但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担心害怕……。”

    “……。”

    “你可别讨厌好爸爸了,你真的一点都不牵挂他么?我知道,他确是对你严厉,对我放任不管。对你始终苛求,对我宠爱有加。他没日没夜地锤炼你,却又一心一意地呵护我。他幻想你有天能够叱咤风云,成为一柄拯救世界的神剑。同时他又希望我安安稳稳,拥有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可你要知道,好爸爸对我们的爱其实是一样的啊!他只是在表达方式上有所不同罢了。”

    “……。”

    “我记得他曾不止一次地形容过——那年他对你一见倾心,甜蜜感觉恍如遇见初恋……听说采玉姐姐为了这句话都能生闷气生很久呢……笨铁,你知道什么叫初恋的感觉么?”

    “……?”

    “所以你不知道,也不会懂……我也有过思考,应该大抵如此——好比我们孤单徘徊在人生路上,忘记了前尘旧事,迷惑于眼前困境,看不清未来命途……可是某天,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明明看到的是个陌生人,但我们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满怀期待,于是心生欢喜……。”

    “……。”

    “好吧!这就是我的无聊遐想。不过我又想,或许此刻,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同样也在无聊遐想,而且居然和我想得一模一样。对于这样的事情,你又如何看待呢?”

    “……。”

    名玉止声,不再和玄铁论说。

    黑夜重归寂静,女孩在玄铁的陪伴下,安然入眠梦中。在她来到古树村后,有很多夜晚都会做上一个相同的梦。在那个梦里,有一条汹涌奔流的大河。她虽已不记得那条河,但知道那就是她出生的地方。只是那年离别匆匆,遂使许多关于从前的美好记忆,俱已随河水流走。

    夜月沉落,黎明的光在天际显现。清风带路,吹开萦绕山谷的迷雾。绿林翠枝头,晨起的鸟儿婉转啼鸣。谷间溪地边,忧郁的少年疾疾迈步。

    “你们别跟过来……好烦哦!”豆子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郑重警告紧紧跟在身后的追踪者。

    “小豆子,你很不正常。”山茶花自从上次揭发有功后,现今对豆子的异常举止更是绝不放过:“这么大个清早天不亮,鬼鬼祟祟胆敢往山里跑。”

    “豆子哥哥别生气,山茶姐姐是好意。”善良的绿蚁主动来调和气氛:“这座山里有狼,还有野猪。我们是怕你一个人出事。”

    “什么狼、猪?你们两个女人来了又打不过。”少年为这牵强的理由气得甩手,眼瞅着都快要哭了:“想不通我豆子的事情,啥时侯要轮到你们管。”

    “那我就是好奇,请你说说看。”山茶花不依不饶地追问:“据我观察,你已经不止一次了……总跑到山谷里想干什么。”

    “我找一样东西。”豆子很是憋屈,长话短说:“到现在还没找着。”

    “找什么?”山茶花走至跟前仰起头,使用抵鼻子的方式强迫问道:“必须坦白说。”

    豆子慌忙退后一步,受不了她那个咄咄逼人的气势。这女孩看着漂亮,举止粗鲁,实是和名玉没法比。

    “我在找一朵兰花。”豆子不欲纠缠,痛快交待心底事。

    “兰花?”山茶闻言困惑,转头看向绿蚁:“我们这山里有兰花吗?”

    绿蚁摇摇头予以否定。空山四季缤纷,幽谷芳菲无尽。绿蚁能够敏锐地感知各种花意不同,却从未嗅到过兰花气息。此间既无兰香,足可证明小豆子又在说大谎。

    山茶慢慢地捋起袖子,看来不使点手段还真是不行。

    “这不是我编出来的……。”小豆子见势不妙,急道:“是树神说起谷中会有兰花开放。所以我这些年才一次又一次地前来寻找,直到现在还没有找见。”

    太阳升,白日至。林鸟飞过溪涧,流水潺湲有声。

    绿蚁为古树真言所示,重又闭上眼睛,细嗅空谷气息。山茶再次感到困惑,虽与豆子身旁,难解少年心事。翠谷溪地边,男孩与女孩不再起争执,各自在微风中垂手站定。

    空山水云碧,兰芷隐幽期。淡香未起时,情生两不知。茶花一树开,何如问绿蚁。无心抛红豆,满地是相思。

    且不说少年男女结伴成双,前往深谷去寻访幽兰。换说在谷口处,象甲带领同伴已将巨石熔炉安放妥当。怕是那天风大,炉底处多加基石筑牢,使之立地生根。然而铸剑者届时的安危,却又不可不顾,

    蒲苇姨娘缓步走入空谷,有幸目睹了崭新的石炉。她小心翼翼地围着熔炉绕了两圈,上下左右细细查看。接着又伸出纤弱的胳膊照着炉壁狠劲推了推,巨石熔炉纹丝未动。

    “炉子倒是定住了……。”蒲苇姨娘查验完毕,另起担忧:“名玉不会被风吹上天吧?”

    “但教姨娘宽心。”象甲拍着厚实的胸膛保证:“有我在……还有瘿蜂、鸣蝉、熊蜂、乌蜢等一干好儿郎。我们自当以健壮身躯,围在师妹身后组成人间最强者屏障,足可抵御天风。”

    “好……那我可就放心了。”蒲苇放下疑虑,以手轻抚炉壁。心中那份痴痴呆呆的念想,更化作种种难舍的依依深情:“剑师……剑师啊!你盼的这天就快要来了。”

    盛夏走远,金秋已至。

    几日来,河边古树在不经意之间,结出了许多青绿色的花苞。空山幽谷也渐渐热闹,从四面八方飞来许多鸟儿,汇聚山林中啼鸣不绝。每到黄昏时分,天空中常有七彩云霞如羽缎织锦,呈现出十分壮丽的色彩。

    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揣测是否为铸剑时刻将要来临。但在一切显而易见的证据尚未出现之前,人们还不能肯定会发生什么。

    这天早晨,豆子爷爷从睡梦中苏醒,打个哈欠正要准备起身。但不曾想,一向稳重的豆子奶奶忽然在身旁失声尖叫,着实把他老人家吓了一大跳。

    “老头子……老头子……你快看!”豆子奶奶慌里慌张地跑下床,取来铜镜直直照着豆子爷爷的脸。

    老人家抬眼定睛望去,所见镜子里面的那张红脸气色饱满、容光焕发。更兼面上皮肤紧致,鬓边重生黑发,犹如青春再现。豆子爷爷按住心中狂喜,转头看向豆子奶奶,却发现他老伴神情莫名复杂。唉!此谓老天不公!饶是豆子奶奶脾性再好,这下也没法找平衡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拍响了门板。老两口携手开门,原是几位村民聚在门外。众人见了豆子爷爷稍显讶异,并未有过分吃惊。想是这几日来怪事见多,俱都见怪不怪了。

    “神迹显现,古树开花。”几位村民拱手请愿:“烦请长者敲响铜钟,召集全体村众去到河边商看。”

    伴随着‘铛铛’洪响的钟声,更是彻底鸣响了人们心头的期盼。一众村民闻声相邀,列队走出小村。虽相隔老远,便已瞧见河边古树伸展着密密的枝桠,满树白花盛放。

    人们走近树旁,嗅闻花香。于是乎,有人掐指算起,这是距上次古树开花的时节,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回忆旧年那天,也是这般情形。仿佛在漫长岁月中历尽沧桑等待的智者古树,忽而一夜过后,便在枯老的枝头上结满了白色花朵。待至一阵大风吹起,那些花瓣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洒遍了小村的每个角落。随后没过多久,就有剑师带着女儿来到了古树村。

    回春的豆子爷爷眼望秋日开花的古树,难得有种与智者相通且身心合一的感受。老人家甚觉心潮澎湃,遂牵过名玉姑娘的手,指着满树白花喟叹:“大河之女,看到了吧!你来的那年……便是如此。”

    “是啊!河之女,你来的那年……便是如此。”豆子奶奶难得与老伴一致同声,发出同样的内心感慨。但是很快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转念暗问自己:“咦?我这是怎么了?好好地为什么要像个跟屁虫一样,学着老头子说话。”

    豆子奶奶还没想个明白,河对岸即刻传来鸟鸣。众人惊喜望去,只见那处野径花丛中,身穿羽衣的山茶花跳跃而出,手里还招展着一条白色的纱巾。所见有只白鸟,正从山茶姑娘的头顶振翅飞过。它轻巧而迅疾地飞越小河,最终停在了古树枝头。

    人们情不自禁,鼓掌欢呼。现在,即使再不相信古老传说的人们业已相信,此间世代流传的预言竟是真的。古树开花,白鸟来临,智者早有启示。

    象甲率先应声而动,领人着手把铸剑需用的一应之物,急忙搬去谷口早做准备。名玉仍如往常一般平静,身背玄铁气定神闲站在河畔。

    铸剑良机尚需等待,不宜早,不宜迟。何时到来,自有通灵者算定。

    众人屏息瞩目,眼巴巴望着豆子盘足跌坐在树下,几番努力尝试与树神建立紧密联系。但见他眉头紧锁,额头汗淌的倒霉模样。大家便已心知肚明,这位少年逢到关键时刻并不可靠。幸而此时,另有一位年幼的女孩勇敢接过棒子,承担起窥探天机的重任。

    小绿蚁闭着眼睛,全神贯注,足足在草丛中趴伏了两个时辰。直把那些性急的村民看得失掉耐心,差点陷入昏昏欲睡之际,她才终于开口。女孩稚嫩的声音与年龄相称,说出的话语令众人震惊。

    “河水在动,山峦也在动,空谷的生灵们都已经做好准备……。”绿蚁喃喃低语,积极调动着体内的灵识:“天地间万物念动,它们全都在赶来的路上……天风?天风……来了!河之女,时机已至。”

    风乍起,吹得怕冷的人浑身哆嗦。河面上,一叶舟楫飘来,将要承载铸剑者渡过小河。见此情形,名玉姑娘神色淡然,摆手与河畔众人告别。大家均感斗志爆棚,像是在送行即将出征的勇士。蒲苇姨娘更是满含热泪,走到河之女跟前深情执手。

    “名玉……。”蒲苇姨娘不忘仔细叮嘱:“万物同心。”

    河之女心领神会,转身踏上轻舟。恰此时,古树枝头有数朵花儿被风吹落。白色花瓣片片翻转,有的落在她头上,有的飘零到河水中。

    “我也要去!”舟楫摇动时,小绿蚁飞快地跳了上去。

    豆子仍站在树下,朝向河之女的背影频频挥手。不曾料人群之中,有个豆荚叔叔异常恼火。只见他狂躁不安,以近乎咆哮的声音对着少年怒吼。

    “小豆子!你还在这里傻站着干嘛?”

    豆荚情绪激昂地指着豆子,少年几乎要被他吓蒙。要说豆荚何以这般生气呢?说来自有深层次原因。原是玄铁铸剑事关重大,诸多细节均要考虑周全。怕是有一个关键要点不到位,就很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神剑必要饮血!才能成为神剑!”豆荚目露凶光,于此恶狠狠叫喊:“为了铸成神剑,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被牺牲。如果必要用人血献祭,毫无疑问这个最佳人选就是你——小豆子!!”

    闻听此言,豆子还未出声表态。站在一旁的豆子奶奶则被吓到张大嘴巴,用手按住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唉哟……这么吓人!别……豆子不能去。”

    这时候,豆子爷爷挺身而出。作为村中年纪最长的尊者,老人家此刻显得极其沉着冷静,足够大义灭亲:“豆子!你应该去……要像个真正男子汉,别老是躲在女人身后。”

    “好嘞!我这就去!”豆子应声前往,赤脚勇士淌过河水,急急冲向对岸。

    空山在等待,幽谷在等待。象甲与一众好儿郎围坐剑炉周旁,亦在安静等待。风还在继续地吹,渐起呼啸之声,卷动的气流裹挟起地上草叶,不断涌入到熔炉之中,助燃起跳动的火焰。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等待,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等待。”名玉吻别玄铁,亲手把它送入熔炉烈焰中:“从亿万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有一颗星辰离开了星河……。”

    风声更紧,阵阵呼啸袭来。山茶颇有自知之明,赶紧招呼绿蚁躲进旁边岩石的夹缝里。豆子和众儿郎挽手连成一排,以血肉身躯挡在了名玉身后。

    “从那时起,世间幻梦开启。”河之女凝神注目,望着熔炉里玄铁在火焰中已被烧燃赤红:“从火流星飞临天际伊始,至大地召唤出无数生命……。”

    “师妹,你是要准备作诗了么?”象甲非常困惑,忍不住多了句嘴。众儿郎皆是与他心有戚戚,只是没人敢把这句疑问说出口。

    “我在和笨铁说话。”名玉不动声色,抄起砧台上的器具。左手持住钳夹,右手握紧铁锤。铸剑模具已经固定在承接铁水流出的槽口。万事俱备,惟当前火候尚有欠缺,只待即将到来的暴风。

    “明白……请你继续。”象甲深吸口气,努力站定身形,与同伴们合力抵抗住身前越来越大的风势。

    “幻梦交织真境,往复循环更替。”名玉双手轻轻交击,‘叮’地一声,钳夹与铁锤触碰发出悦耳清音:“从自然天籁传音到星辰窃窃私语,从玉山峰岭到洛水之滨。从婴儿的啼哭到母亲的歌谣。从一个人的出生到另一个人的安息。”

    大风狂呼,摧折草木,卷扬起遮天的尘土,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谷口处,熔炉火焰蹿出炉膛,像舞动的魔怪吐出火舌。幽谷最强者们对此毫无畏惧,牢牢坚守住人间屏障。风啸声愈发强烈震耳时,又夹杂出烈火熔炉的‘哧哧’吼声,同时还传来铸剑者镇定自若的声音。

    “我在光明的世界寻觅你的身影,你在黑暗的地底倾听我的声音。多少年来,你我相隔久远。虽彼此不见,却本为一体。”风乱了名玉的头发,不停扯动着她的衣裳:“而现在……时机已至。天风送我以身外之境,必要将你从黑暗的大地深处唤醒。”

    狂风怒吼,像是要撼动世间的一切。空谷中的强者们无可退却,尽皆身处在风境之中。他们均为感受到呼吸急迫,难以承受此种强大压力。只能暗自祈祷赶紧事毕,盼着时间快些过去。

    然而,铸剑师丝毫未顾众强者困窘。反倒再次出声,满含了风与火的激情。

    “来吧……风暴!”河之女转头向风呼喊:“吹进烈火的炉膛,吹得更猛烈些吧!这是你此刻需要承担的使命。”

    天风以排山倒海之力,汹涌呼啸冲进空谷。巨大的风势吹得地上的小树连根拔起,吹得众强者们睁不开眼睛。谷口旁的岩石夹缝里,传来小绿蚁惊吓号哭的声音。

    众强者们暗自懊恼,之前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明显还是低估了天风的骇人威力。风势逼迫之下,鸣蝉使足气力先行狂呼‘顶住’,乌蜢随后跟进大吼‘我也顶’。由此引得余下诸人呐喊声接连起伏,只剩个豆子没了声音,实在是被风闭住了气无法张口。

    天风狂啸!仍无歇止!

    “啊呀!师妹……我去你妹的啰!”伴随着象甲的绝望哀嚎,人间最强者屏障在瞬间轰然倒塌。众儿郎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一个个翻滚摸爬,兀自在风中挥手乱舞,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抓牢的东西。

    小豆子大头朝下,重重栽倒在地,着实啃了满嘴泥。少年内心万分焦急,不顾一切想要挣扎爬起,誓死卫护在河之女的身旁。所幸危急时候,耳畔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启天地之境,乃至囊括尘世所有境。”河之女仍在风中低声沉吟:“凡世间所见一切,终将逝去……出自于心念真境,消散于幻梦烟云。从无有中来,到无有中去,此无需判别得失。”

    “我滴奶奶……她还在说?”豆子甚感惊奇,干脆趴伏地上不再挣扎。很多时候,卧倒不动即是最好的选择。

    “天风既至,将你召唤——出来吧!黑暗之灵!火焰之灵!”河之女用铁锤震动砧台,轰鸣声响彻天地:“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夜星?还是玄女?你该透彻明了——曾有无数贤哲在那长久的年代,于黑夜中仰望星辰,于炉火旁深重凝思,为你静默孤守一生执念之事……。”

    “好……哎!”象甲被一阵狂风欺压得才缓过气来,刚想张嘴叫声好。又有一阵风夹杂着尘土,狠狠地灌进他的口中。既然连口头助威都不让参与了,只能蒙住脑袋无聊瞎想:“师妹咋这样厉害……她要么是吃了定风丹,要么是修得天人合一。”

    天风未止,更兼有惊雷炸响。倾盆暴雨落下,迅即被狂风掀动,几乎以横移的方式倾泻山谷。

    玄铁神剑当以天降之水淬炼。铸剑者诉罢深情前奏,狂野的金属撞击乐章隆重开始。河之女看准时机,奋起铁锤实施重击。‘铛铛’声震耳欲聋,使得那些被狂风吹得趴伏在地上无法起身,又被瓢泼冷雨劈头盖脸打得睁不开眼睛的可怜人儿,无奈只好腾出手来捂住了耳朵。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等待……铛!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等待……铛!想要让你从那个黑暗的世界挣脱而出,还真是让我费尽不少力气……铛!铛!你已经承受过千锤百炼……铛!你还未能从迷梦中惊醒……铛!现在我就要对你大喊……醒来……铛铛!醒来……铛铛!”

    “请快快睁开眼睛!我要带你看看这个世界……铛!此乃刹那幻光的投映,给予万物逐梦之地……铛!别问我什么是虚实真假……铛!别问我时空之门朝向何方……铛!我们终究在此相遇……铛铛!在此离别……铛铛!享受快乐……铛铛!承受悲伤……铛铛!”

    “生命短暂,如萤火闪烁即逝……铛!时间永恒,如星河璀璨不息……铛!世间所有一切,连同那一切的一切……铛!从尚未出现始,到真的发生时……铛!只有来过!你才会相信……铛铛!只有痛过!你才会珍惜……铛铛!”

    “请睁开眼睛吧!我要带你看看那条大河……铛!我还要带你站上孤峰,看星辰坠落的山谷……铛!那是谁唱起的歌谣,一直在我的梦里流淌着……啊!星河谷,尘世之眼……穹庐之心……故梦之地……我从来也不会忘记哟……铛!”

    空谷‘铛铛’声回落,高亢的歌声响起。

    “仿佛在那遥远的年代,他拨动月琴轻柔吟唱,歌声竟是如此悠悠……啊!我要唱一首歌,送给我最心爱的人。我要看着她开心,她欢喜我就欢喜……现在,我也要同样唱出……啊!我要铸一把剑,送给我最心爱的人。我要看着他开心,他欢喜我就欢喜……。”

    风雨声未息,‘铛铛’再度奏鸣。

    “听见没有……铛!听见没有……铛!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铛!长河流逝,星光印记永存……铛!点点滴滴……铛铛!滴滴点点……铛铛!汇成梦境……铛铛!心灵之约!从不受外物囚笼所困……铛!昨日之失!今天必将重拾起……铛!一切隐喻在预言传说中……铛!一切美好都不曾远离……铛!而现在……就是现在……铛铛!醒来吧!醒来……铛铛!睁开双眼……看看崭新世界……铛!!”

    狂风暴雨,戛然作止。

    象甲仍旧匍匐在地上,变得异常沉默。他满脑子都在‘嗡嗡’回响,满脑子都在不停遐想:啊!如果我在此刻死去,有幸遇逢恩师。咣当!我一定会跪倒在他跟前,向他言明此事。我会说——师傅,请恕徒儿直言。您老的铸剑技艺确实尚待提高,您老人家也太过内敛含蓄。您女儿不愧为真正的铸剑者,她这简直就是疯了。

    “起来吧……你们怎么还不睁开双眼?”河之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变得温柔且甜蜜:“大家都来看看……这是什么?”

    于是,年轻的人儿们睁开眼睛,不知道周遭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

    山茶搂着绿蚁从岩石缝里探出头,鸣蝉、熊蜂等人相继从地上狼狈爬起。他们一个个惊魂未定,刚才的情形让人感到疯狂而后怕。

    名玉姑娘虽是衣裳湿透,但却毫发无损。此刻她笑容满面,手里高举着一柄长剑。玄铁已被打造成功,剑体寒光澄澈,通透晶莹。

    “师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象甲激动万分,难以置信。狂风啊!暴雨啊!莫非它们都是河之女的亲密朋友?应邀而来,完事就走?

    名玉看出众人脸上惊惑的表情。这是一群被风雨吓坏了的年轻人,刚才个个慌不择路,只顾抱头鼠窜,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观察力。

    河之女随即很诚实地用手指了指巨石熔炉,众人见之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本身就是个强大的屏障,并且与砧台的位置相连合理。只要铸剑者在巨石背面巧妙躲闪,足可以避过任何强风。

    “等一等……好奇怪?我还有个疑问……。”山茶细心回顾,事情不止一件可疑:“名玉,你铸剑时说话的声音都和平时不太一样。另外,有许多话我也没听明白……就那句,天风送你身外之境是什么意思?”

    “那或许是智者之言,借用我的口中说出……。”名玉姑娘微笑作答:“当我以全部身心投入铸剑时,那些话语就会发自心底涌现……确实有一个瞬间,我能感觉到似乎有人穿越了时空,来到这里帮我铸剑……我其实并不清楚那是个别人,还是另一个我自己?”

    众人纷纷拍手称赞,今日所见太过神奇。绿蚁抹干了脸上的眼泪,侧着脑袋还在使劲地想。可是即便如小通灵者,对此也未能想个明白。只以结果而论,凡是人脑想不明白的事情,均可归纳为天意。

    空谷之中,尚有一人趴伏在地。久久未动,很像是在装死。

    “起来了……豆子。”山茶走近伏地者身边,轻轻用脚踢了踢少年。

    豆子极其艰难从泥泞中站起身来,没有表现出一点欢欣。少年神色凄绝,对神剑铸成未有任何祝福话语。只见他抖抖索索解下腰带,使劲扯开胸前衣襟,朝向在场的姑娘们袒露出瘦弱的胸怀。其行为古怪,令人诧异。

    “我很是为你高兴,名玉……。”豆子上下牙关打起寒颤,紧张说道:“我毫不怀疑……如果神剑必须要用人血献祭,我想……我一定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名玉姑娘还未答话,山茶花急忙发声,另出主意:“为什么非要人血……找一头猪来行不行?”

    “我觉得应该也行。”象甲好意附和,避免事态严重。

    “你们还不够慈悲,猪猪也是一条性命。”名玉姑娘对此自有主见:“这把玄铁神剑,我会赋予它非凡的意义。不同于世间那些杀生之剑,它们终归邪恶。我的宝贝要永远保持纯洁,绝不能沾染血迹。”

    众人长吁口气,为勇于献身的小豆子平安度过危险而欢呼。河之女并未深入阐述邪剑理论,当前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空谷上空的乌云已经慢慢散开,久违的阳光照进了每个人的心田。

    象甲郑重捧起神剑,排头领先走向小河岸边。众儿郎跟在后面说说笑笑,取笑的内容无关自己,多是指向了视死如归的豆子。

    山茶姑娘仍在回味刚在铸剑时听到的动情歌声。那样的歌儿无疑在她心中引发共鸣,于是不由自主地唱出声来。小绿蚁听到后,更是高兴地学唱起来。值此归途中,两位大小姑娘先后唱响了让人共情的歌声。

    “啊!我要唱一首歌呀!送给我最心爱的人。我要看着他开心,他欢喜我就欢喜……啊!我要铸一把剑呐!送给我最心爱的人。我要看着他开心,他欢喜我就欢喜。”

    豆子和名玉并肩行走在队伍的最后,彼此默默无语。豆子哥哥每走上几步,就会忍不住偷瞥小妹妹一眼。在豆子哥哥的眼里,名玉本是个活泼快乐的女孩,可是自那年剑师离去后,她就变得忧郁而沉静,很少再展露笑颜。

    几年来,少年付出了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总想着能为女孩做点什么。他知道只要神剑一天未成,河之女就不会离开古树村。然而现在,神剑既成。少年心中已然明了,他们相处的时日已所剩无几。

    爱是一件奇妙的事,爱而不得却让人苦恼,若彻底失去则是悲剧。

    犹如幻梦将醒,少年隐隐感到了心痛。就是这颗心啊!它依旧在热烈滚烫地跳动。少年本已拿定主意,准备关键时刻全部奉献而出。他甚至还为此幸福地遐想——或许只有在玄铁神剑深深扎进他心里的那一刻,女孩才会知晓他的心,才会哭泣着明了藏于其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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