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第二天一早,舒窈就来到子川的茅屋,她要和子川一起去兴隆场,看子川有啥办法把卤水从地下整起来。
见子川正在洗脸,舒窈就去帮他整理床铺,铺盖上留有子川的汗味。舒窈不但不嫌弃,居然往外看了一下,偷偷拿起来放到鼻子边闻了闻。然后,有些羞涩地把它叠了起来。
看看席子上留下的汗印,舒窈又拿木盆打了水,拿抹布把席子擦拭了一遍。
二人骑着马,刚转过兴隆场那个山坳,就被站在井边的一群人发现了。人群纷纷往子川书房而来。
子川跳下马,扶叶舒窈下来,对人群道:“都在哈!扯起圈圈围到我门口咋子?”
郑德明道:“子川东家!你终于来了,这几天都把各位股东给愁死了。现在井不出水,已经停了一大半的盐锅了。”
子川道:“一个二个都睃斗(到我,未必我还有本事让卤水从地下再冒出来?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众人一听就炸了,渣渣哇哇说一大堆。
“着了(着:zháo。遭了,子川东家莫法,看来是真要命了哦!”
“我就说嘛,这地下的东西,除非神仙才有那日毛(厉害的本事弄出来,人就只有爪手洗碗——算(涮了。”
“子川东家,当初你打这个井时咋没想到不出水了咋办,这不是往井里砸钱吗?”
……
子川也不解释,对郑德明道:“你去把库房里的楠竹筒、绳索、铁钩搬去井边,然后找十来个力气大的工人在边上候着。完了你带两三个人去牛市,买十来头牛回来。那边牛圈修起不用浪费了。”
郑德明心想,为了不浪费,你去整拉(他妈十来头牛,天天张着嘴,不撒料嗦?料不要钱?这是拆堂屋修偏偏儿(偏房——东家咋打些背时主意哦!
郑德明道:“这是要干啥?”
子川道:“快点去哟,我去换衣服!”
子川换好衣服来到井边,让一个工人爬上近二十丈高的天车(井架,三角形,将绳索放到天车的轮子上垂下来,一头栓住竹筒,一头缠到绞盘(又叫绞车上。
子川指挥十几个工人站到绞盘周围,教他们把号子记熟。然后,让两个工人扶着三四丈长的楠竹汲筒,配合着将它放入井口。放到底后歇了一哈儿,子川站到绞车边道:
“号子喊起,把住把手,一、二、三,推!
天滚滚儿转哟,(子川领
地滚滚儿圆喏!(众人和
用力推哟,(领
好熬盐喏!(和
蹬起八字脚哦,(领
力气使不完喏!(和
盘家养口哦,(领
汗水流不干喏!(和
喝茶摇扇喏,(领
他是单身汉哦!(和
老子有婆娘哦(领
看他啷个办喏!(和
哦豁(完蛋,哦豁哟!(和”
这是子川仿后世的盐工号子编写的,不快不慢地喊完两遍,差不多汲筒也就出来了。
看着筒底脱离井口,子川让两个工人推到旁边的引流槽,然后拿起铁钩递过去道:
“师傅!你钩到底下往上提。”
看着从筒里不断流出的黄卤,在场的人都露出开心的笑脸。股东们觉得天上又掉金子了,伙计们又觉得自己饭碗保住了。
拿铁钩的工人放完卤水,顾不得满脸是汗,举起铁钩一声高呼:“子川东家威武!”
在场人员群情振奋,跟着不断高呼:“威武!”
几个推绞车的工人一起跳了过来,抬起子川抛向空中,接住再抛,人群不断喊着“威武”。
怕伙计们大意摔坏子川,看大家疯得差不多了,舒窈赶快让几个伙计停手,扶着子川站稳。
舒窈道:“子川!我提议今天给大家打牙祭,回锅肉管够。”
子川道:“要得!不过不在食堂吃,一个人三斤肥登登宝肋肉,一坛烧酒,回家和家里大人娃儿热热闹闹地整。”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子川把提卤的注意事项给大家仔细做了讲解。
子川道:“今天大家就用蛮力推水,明天就用牛。都别担心,咱们灶上照样还能歇人不歇家伙干。只要保持现在的样子,过年保证家家有朒朒(肉吃,大人娃儿都有新衣服穿。”
说完,让郑德明守在现场,第一天大家不熟,把细点。然后让舒窈自己回去。
子川心想:“这哈该去牛头山翻旧账了。”
于是招呼万氏兄弟道:“跟我走,老子今天要去牛头山抢土匪。万一打起来,你们去过哈手瘾。”
说完在万壑岩耳边低语了几句。
牛头山周围基本都是绝壁,山顶是百十来亩的平地,只有一条山路通向山下。山下有一条官道通向江阳。从这条道去江阳的客商较多,离舒镇和大坟堡的盐商富户也就四五十里,不管是劫道还是去山下冲围子(翻墙入室抢劫都很方便。这里又离县城较远,官府也无力清剿。是棒客驻扎抢劫的好地方。
黄莽子自从抢了万家兄弟的钱财,就打主意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把窝窝好好打造一番。
这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山下负责望风的兄弟汗水洗发地跑上山来。黄莽子正在草棚里和兄弟们喝酒吃肉。
喽啰道:“大哥!,有人拜山!”
黄莽子道:“是哪条道上的,几个人?”
喽啰道:“兴隆场黄子川,带了五个人。”
黄莽子道:“哦!这倒是一只大肥猪。这家伙听说是个狠角色,老子一直想带兄弟们去访哈他,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通知兄弟们,不许阻拦,放他们上来。”
大概一袋烟的功夫,门外有人高声道:“兴隆场东家黄子川带兄弟特来拜山!”
黄莽子一碗烧酒灌下,一甩手,“哗啦”一声碗在地上摔得稀碎。
黄莽子道:“格老子!滚进来,未必还要老子敲锣打鼓迎请你吗?”
子川带着万家老大、老二老四走进草棚,黄莽子抬头一看,笑道:“是你几个背时行头嗦?给老子跪下。”
黄子川一拱手道:“来者是客,大当家的嫑失了礼数。”
黄莽子哈哈一笑道:“喝早酒了嗦?也不看看这是哪堂根儿(哪里,你跟棒客讲礼数?”
旁边喽啰吼道:“耳朵扇蚊虫去了,不听上咐(警告?给我们大哥跪下!”
黄子川道:“老子跪天跪地跪高堂,给你们一群棒老二,跪你妈个铲铲!这两天脚杆风湿麻木地,老子跪不动。”
说完,把面前一个棒老二一掀,大大套套地坐到条案上。那棒客举手就要给子川捶下,子川抬手在他身上一戳,棒客就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黄莽子一惊道:“哟!你娃好像比棒客还不讲理。兄弟们!这娃皮子造痒,给他抠哈。”
万氏兄弟赶快就要抽刀,黄子川抬手示意几兄弟莫动。几个棒客见大哥发话,仗着自己人多,举起刀枪就顺了过来。
子川一侧身,躲过攻击,起身如魅影般一晃,用清虚掌法与之对搏,只几下就将几个人手中家伙打落。几个棒客知道不是子川的对手,僵立在子川周围,有些尴尬地看向黄莽子。
黄莽子诧异道:“想不到今天遇到对红星了(狠角色,难怪一上来嘴巴比抵门杠都硬,我喜欢!骟匠,你去告诉他牛头山不是做豆腐的(不是软的。”
子川一摆手道:“慢!大当家的,我们一上来你不问个鸭子鸡就张脚舞爪地,盘海(螃蟹变的吗?”
黄莽子一看到万家两兄弟,就知道今天他们是想找回场子,为钱兴师问罪而来。心想没啥好问的,干就完了,两哈把堂子镇住再说。自己好几十号人,还怕你几个虾子。这黄子川开井灶,有的是钱,说不定今天还有意外收获。于是道:
“少跟老子‘这样那样,弯头坳上’的(整些没用的。手上过,分出输赢再说。”
子川道:“你做个啥子,我吃个啥子,不虚!出去,我挑战你,敢不?”
来到外面敞坝里,黄莽子一挥手道:“都跟老子上!”
万壑松道:“我们子川东家是要挑战你,你仗着人多打群架,还要不要脸?”
黄莽子道:“这里是棒客窝子,你们闯进窝里,自然是一窝蜂上。再说老子要脸就不当棒客了。兄弟伙些,都给老子雄起!”
黄莽子带着骟匠,挑选了三个功夫最好的喽啰,立马就来围攻黄子川。其余棒客去围攻万氏兄弟。
那三个喽啰没几下就被子川点了穴道,定在当场。被打斗的人一撞就倒在地上,任人踩踏。黄莽子和骟匠功夫不弱,加上身上穿了铠甲,子川在他们穴道上点了几次,居然没有奏效。于是,只好用冲虚掌法与之对决,虽然略有优势,但一时还奈何不了二人。
那边万氏三兄弟对决几十个棒客,很快打倒一大遍,但三兄弟身上相继受伤,老四肩膀被砍了一刀,整个前胸后背已经被鲜血浸湿。几乎没啥战斗力,还需要两个哥老倌分心照顾。
子川心想,这样下去,自己又不能对黄莽子痛下杀手,等生擒了黄莽子和骟匠,估计万家兄弟也被整熄火了。要是丢了性命,那就不值当了。
此时,黄莽子蹿过来攻子川左侧,骟匠挥拳攻右侧。子川看准空档,调动真气,双臂左右挥出,分别击中黄左肩和骟匠右胸,二人身子飞出倒地,感觉身上就是一阵剧痛,同时气滞。
情急之中怕子川攻来,就地一滚,然后起身半跪在地上,双眼惊惧地注视子川。
黄子川道:“住手!”
黄莽子侧头一看,万家三兄弟险象环生,以为黄子川怕了。又看自己兄弟倒一地,不知生死,心里一发狠道:
“你要啷闷(咋样,是愿意把你灶上的钱财送来,还是把你婆娘送来?”
黄子川道:“格老子!要米米(钱没得,要女人倒是有一个。”
黄莽子眼睛一亮,扶骟匠站起来,冲子川道:“那就送上来让兄弟们欢喜哈!”
黄子川道:“没问题,就怕你没那本事要。”
黄莽子哈哈一笑道:“啥子?老子还是童子鸡,保证弄得她哇哇叫。”
黄子川道:“行!要是光说不练,一哈儿我让你旁边那人干回老本行(把你骟了。”
子川边说边指骟匠,然后将手指放进嘴里一吹,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立马敞坝边的梯坎下冒上来一个女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走到近前一看,这小伙子自然是万壑岩。那女人年约五十,头发有些花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襦裙,脚上一双黑色布鞋,已经补了疤,身材略微发胖,脸上有些皱纹,嘴唇略微发乌,眼睛显得有些灰蒙,眼角感觉有些湿润。
女人手里捏着一根树枝,抬手就向黄莽子抽去。旁边的兄弟正要冲过去,准备胖揍这妇人。只见黄莽子突然跪下,叫了一声娘,磕了三个头,跪着就不敢起来,任由女人抽打。
书中暗表,黄莽子是大田冲人氏,家里算是一个破落户。莽子小时家境还不错,老汉送他读书习武。等莽子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老汉就死了。剩下黄三娘、莽子和一个姐姐。黄三娘一直有病,没法干活,两个娃儿又小,只好变卖家产度日。莽子长到十六七岁,成天就伙起周围一群爆参子(倒大不小不听话的娃儿,到处逗猫儿惹祸。二十三岁那年和人斗殴,把别个打成残废,一趟爬起来跑了。苦主找到家里哭闹,黄三娘只好把剩下的田土几乎卖光,才把脚子捡了(收拾烂摊子。莽子姐黄大姑结婚没几年当家人死了,婆家见她娘家没人,经常欺负她,想霸占他男人名下的财产。黄大姑度日艰难,老娘又长期有病,于是就搬回娘家住,一边照顾亲娘,一边种家里剩下的三四块薄地。
莽子有个叔爷(叔叔在兴隆场井灶上当挑水工。见自己嫂子和侄女过得造孽(可怜,灶上需要豆浆,就找到子川那里,子川也就同意了让两娘母(两母女给灶上送豆浆。
子川一般不亏下力人,磨豆浆这活路让两娘母生活好了很多,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
不久前,两娘母来灶上送豆浆,黄三娘突发心脏病。送舒镇医馆十来里路,没半个时辰不行,生怕娘八字不硬挺不过去。黄大姑正着急不知咋办的时候,恰好黄子川路过。赶快让人把黄三娘弄到自己房间,给她急救缓过来,然后又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几副药吃下来,黄三娘得了几十年的老毛病居然好了。
自此以后,两娘母感激子川,每次送豆浆都要来看看子川,帮子川收拾哈房间。没事吹空龙门阵,子川知道三娘有个儿子叫黄莽子。
万壑松被劫,告诉子川是牛头山的黄莽子干的。子川就怀疑是三娘流浪在外的儿子。曾经悄悄上牛头山,把黄莽子的长相看了个真切,回来画出来让三娘辨认。所以,今天才带三娘上山。
本来可以直接让三娘露面,向黄莽子讨要劫去的钱财,子川并不想这样。他想像万家兄弟这种有些本事的人,要彻底收服你必须得比他们强。只有他们佩服你,才能和你彻底一条心。所以,子川想机会难得,老子今天必须纱布擦屁股——得跟他们露(漏一手。
这哈话又说回来。黄三娘见自己儿子不学好,居然当了棒老二,还抢了子川的钱财(子川说的,气得眼含热泪,告诉莽子子川对自家的好。说着说着又去扇了儿子两巴掌,骂道:
“俗话说‘儿想娘扁担长(意为只有扁担那么长,娘想儿路啷(那么长’,硬是没说错。娘和你姐在家里天天想你这短命的,你居然跑山上来挡棒客,不管家里。你倒逍遥了,你让我二天咋去见你爹?”。
骂完一阵咳嗽,眼泪水长嗒嗒地流。
子川赶快劝道:“三娘!你有心脏病,激动不得。外面太阳大,进里面去说。”
说完,在黄莽子屁股上踢了一脚尖道:“还不去扶你娘!”
莽子用手哄了哈自己屁股,睃了一哈黄子川,乖乖地道:“嗯!”
到了里面,子川开始处理伤员的伤口。晓得上山会有一场恶战。所以,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药让万壑岩背着。
忙归一(完、结束,已经到未时了。黄莽子赶快让人端上酒菜,亲自陪老娘和子川。
黄三娘道:“莽子!跟娘回去,现在家里好了,只要不好吃懒做,跟子川东家送豆浆一年下来除吃穿,也能存些钱。回去娘找人给你说个婆娘,兴一家人。你现在当棒客,丢黄家的脸,提起脑壳耍,还千人骂,万人恨地。回去娘都没脸见亲戚地邻。”
黄莽子感觉有些为难。不回去对不起娘,回去了对不起山上这些兄弟。更要命的是,自己当棒客,就这样回去,万一官府不放过自己,那就只有伸起颈杆拿给别人套了。
黄莽子不敢忤逆三娘,只好用眼睛去瞟子川,希望他帮自己说几句话。
子川道:“三娘!自古说儿大不由娘。你也不要估斗(强行让大当家回去。要回去也要想好办法,就这样回去被官府抓到是要砍脑壳的。”
三娘道:“那咋办,未必让这砍脑壳的当一辈子棒客?”
说完,三娘伸手就在黄莽子头上狠狠戳了一下。
明年黄巾军起事,跟着就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听了三娘瞧不起棒客的话,子川就想,都觉得当官是光宗耀祖。在这样的乱世中,官未必就比匪好,匪未必就比官坏。
子川道:“大当家的!我有个主意。你可以暂留山上,好好操练你这些兄弟,等待时机接受官府招安,到时谋得个一官半职也可光耀门楣。”
莽子道:“其实,不是惹祸回不了家,我也不想当棒客。子川东家这一说,我倒是觉得是一条明路。”
子川道:“不过,往后千万别随便杀人,不到万不得已也别随便越货。更不许下山抢女人。如果被我知道,你娘替你求情也没用,我必须为乡亲父老铲除你。”
莽子道:“要得!我虽然做事鲁莽,心头还是有哈数(分寸。其实,以你的本事,今天要不是不想取我们性命,我和骟匠早就死狗(没命了。”
子川道:“知道就好。往后你放心,你娘和你姐我不会让他们饿肚子。”
说完,端起酒碗道:“既然愿意听我的话,咱们干了这一碗。”
二人仰头喝完。子川站起来道:“我得下山了。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我是来打劫你的,给黄金一百两,其他值钱的给一半。”
子川这口气就像黄莽子是他账房先生样。
黄莽子劫万壑松的钱黄金一百一十两。黄子川没有直接说让莽子吐出来,数量还略有差异。是不想万氏兄弟心里不平衡,觉得自己的钱财要回来了,那就理所当然该归还他们。他这样一说,就变成了他来抢土匪,与万氏兄弟被抢毛钱关系都没得。
莽子心想,老子还没搁热,你就跟老子一铲铲去了,幸好还剩点锅巴。本想修建山寨,看来短时间这草棚只有茅坑里栽菜——将就使(屎了(将就使用
想起自己都是棒老二,居然还要被打劫,你妈传出去不笑死个先人才怪,丢人哦!
丢人又咋个,打不赢,得罪不起。
莽子只好道:“我得多少留点让兄弟们生活,黄金给你,其他的能多留点不?”
莽子生怕说出来子川不高兴。
子川道:“行!”
七月二十一日申时将过,牛头山上下来八个人。五个男人信马由缰,轿子闪着缓缓的节奏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太阳从后面射过来,形成了一副悠闲的剪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