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周围著名景点,雪塔山。
最值得一提的便是此地山顶有一副栩栩如生,冻在奇冰之中的人族男子尸体。
从雪塔山存在相关记载开始,他就已经在此地永眠了。
这奇冰就有特异,它非坚非软,怎样也切不开打不破;它看似是冰,却不冷不热,唯独在精神上会让旁人产生极寒的错觉。
封于奇冰之中的男子经过谪仙族以及帝国多位生命专家检测,可以确定毫无生命迹象。并且连魂魄、神魂波动也没有,从各方面都很符合“已死亡”这个状态的定义。
根据该男子的外表与穿着风格,在排除其刻意伪装的情况下,可以认为他有五成可能性是来自另一片大陆,庆道皇朝的修士。
然而更加具体的信息,却是无从查证。
即使帝国学界与庆道皇朝取得联系,也并未搜集到符合冰中男子特征的修士;再者,此人亦有可能是出身于某个未被门户发觉的空间碎片、洞天福地,意外获得传承而在门户云游修行——这样的来历更是无从考据。
因此直到如今,奇冰内男尸的身份仍是个迷。
不过由于其被冰封时,是种类似端坐,举杯邀饮的姿势,再结合他本身风格气质……故而得了个“冻公子”的称号。
经常有旅客为了实地见证冻公子的模样,特意前来帝都观赏,然而今天却是例外。
出于调查空间异常震荡所需,特办组临时封锁了雪塔山,不再允许游客通行。
当然,承担调查异状根源任务的负责人,并不在禁止通行的范围内——
不知我寿数大限之内,是否有机会返回故乡呢……放下手,暂停了正在左眼内写着的报告。
编辑中的信息栏里,详细记录着特办组收集的报告,以及对极彩信徒的缉拿过程。
本来司牧歌野还需要写上个人的分析,但她选择在此停下,缓缓吐息:“呼…”
蒸腾滚烫的白雾随着这呼吸飘向小亭的雕花窗外,与那终年覆盖满山体的不融之雪显得浑然一色。
小亭不算宽阔的空间内,司牧歌野背后六片肉翼膨胀到每片都比完整的成年人要庞大,已经快把这地方给占满了,丝毫不见通常那种纯白小巧的风格。
它更像是某种异质的器官,从人体内被翻到体外,却还维持着运转。
尤其这些肉翼还在搏动,那上面由于生理反应产生的温度正在散发,将亭内室温弄得足可以烤肉。
也正因此,司牧歌野的体温才会连带着升到这等高度,呼个气都是烫的。
她将大量情报归类分析,思考器官飞速运转,把事件的脉络在意识中逐渐呈现……这是在进行推算。
推算,即是通过已知的定数来对未知的情报进行分析预测。
理清事件因果、判断种种变化都是基础。倘若是精于此道的,将推算能力应用在实时对战上,几乎能达到预知短期未来的效果。
遗憾的是,司牧歌野目前掌握的信息仍然存在不足,光是现在推测出的结论,很难令她得到多少收获。
“空蝉、极彩、木灵…还有蛰伏在帝都的无形推手,他们到底存在何种联系…”
‘极彩’与那个自称木灵的女人为何能有机会在恒久明辉树下密谋布置?这背后必然存在帝都内部的因素影响。
无论如何极彩的教派都是新近才出现的,他们势力膨胀再怎么迅速,都不可能直接获取这般大的影响力,能直接让旅游热门区无人前往。
“…不行,信息不足啊。”
到这里推算便难以进行,事件展现在外界的往往只是表象,内里蕴含的门道唯独幕后黑手才知晓。
她的报告要想再详细些,是做不到了;以她的层次,还看不穿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背后,究竟存在怎样的因果。
在逮捕极彩信徒的行动上,特办组收获甚少;紧接着当司牧歌野收队返回,先前曾有仙器空蝉短暂停留过的雪塔山再次出现异状,据说下了场怪雨。
这件事被合并到空蝉事件里,都需要她来调查实情。
过了不多时,亭中热意终于消减,三对变回常态的羽翼收缩在司牧歌野身后。
她决定休息一下整理思绪,自己踱步沉吟:“恒久明辉树的事情还没解决,反而雪塔山这边又频出异样,而且那溢散的气息明显是哪位同族前辈……”
此时的司牧歌野并没有穿那套特办组制服,考虑到方便,她全身只套了一件由皮肤和毛发材质捏成的长衣,纯属自制。
“若是那位能够回来,在帝国也就能有一位足以统领大局的存在了,可线索…”司牧歌野的苦恼难以言表,接连发生的事她没可能轻易处理。
她的视线转移到别处:亭外的露天小院内,奇冰中的冻公子依旧是面带微笑伸手举杯,从未改变。
“那时的动荡理应就发生在此处,但丝毫痕迹没有留下。”残有余温的手搭在窗边,司牧歌野心情复杂。
忽然心中一动,她脑后的眼睛猛然睁开,接收到了传讯。
那是来自与特办组无关的,其它方面的联络。
“……同样也有失踪的报告么?这事你先去统计调查,再把资料转给别的支部;对了,再帮我查一下名册吧…嗯,这很重要…”司牧歌野传达完指示后便断开了传讯,她后脑上那颗绑定了另一个身份的眼珠随之缩回脑袋里。
后脑勺上的开口收合起来,如瀑的黑发垂下,将它盖住。
“我需要独自进行调查,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打扰!”沉默片刻,司牧歌野再次打开特办组传讯,说道。
只见她的头颅如同融化般失去外形,五官淹没在粉红的血肉团汁里。
随后司牧歌野的脖颈开始扩张,从体内翻动的肉芽中挤出一轮明亮的光圈,飘发出荡涤心灵的圣光。
对于接下来将要动用的族传秘法,排除额外干扰是必要的,她之所以下令旁人别来打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光圈自肉泥中浮起,不沾染任何粘液,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洁净。
尽管已经不存在可以言语的器官,但司牧歌野仍然能出声,那像是通过整个身体的腔子在振动发声:“如果您真的还存在意识,应该不论怎样都能感应到吧?”
“这份来自我们的,亦父亦母的造主的回响。”
帝一院,教学楼。
“噢,原来是枝兰女士来接我的班,这可真是意想不到…”那增钧关闭教案的页面,站起身来迎接。
对于来者稍感到有些惊讶,说是意想不到,那增钧其实没觉得太奇怪。
本来他突然临时请假,想找到代课的人是不太容易的。枝兰愿意来代课,不让学生们落下进度,也是件好事。
前来找那增钧交接工作的人,正是笼罩于黑袍之下的血舞,她微笑道:“我只是感觉或许自己很适合当教师,加上学院给的待遇还不错,就来试试了;而且历史课,和我的专业算是对口。”
私下里通过检查枝兰的少量遗留,血舞姑且是弄清楚了部分信息。
包括枝兰不住在帝一院内,而是在帝都另有住处、经常喜欢查询些罕见的资料……
就血舞个人而言,假如没有太大的压力,她更想自己安静都修行,直到稳妥长生之后再去冒险。
可惜枝兰的身份终究不会给人安稳,不提吸血种必然想在乌金巨像上谋划,那个神秘的“苦”直接说要来找血舞。
不想做事,事情依旧会主动上门来,血舞也很无奈。与其被动等着,不如主动找点活干,还有机会搜集更多情报…带着这种心理,血舞答应了学院的代课邀请。
“在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她笑容灿烂道。
钻研民俗,少不得学习历史。枝兰敢以此作为假身份,大概率是真懂点。
其实血舞拿着枝兰的账号登录灵网一查,这身份还是受过妖族高等教育,有文凭的呢。
血舞自己前生都没文凭来着,毕竟她是涌现者,没在门户上过学,又没工夫自考;拜师跟着白雪修仙,那也不是正规教育,同样没文凭。
间谍罢了,谁晓得枝兰文凭是真是假!再说,现在她的一切都归我了……血舞说不好枝兰在历史方面水平如何,但自学成才的她自问不会比枝兰差。
“是啊,我相信枝兰老师肯定能给同学们带来不一样的体验。”点点头,那增钧再次对血舞表示感谢“哈哈,总之谢谢你肯来代课!带了他们这么长时间,班里这些小家伙估计也嫌弃我的课了,刚好你来给他们换换口味。”
说话间,那增钧已经把教学安排相关的文件直接发给血舞,随后开始收拾行李。
似乎他有很急的事情要去做,而看那增钧的样子,他对此相当积极,很是期待。
“嗯,那老师你就安心休假吧,剩下的交给我。”血舞鲜红的眼瞳不留痕迹地观察完那增钧,她总觉得此人身上恐怕另有秘密。
昨天这个那增钧在黄显追悼会上悲痛欲绝的,恨不得从遗体的那堆零件里拆几个芯片下来回家供着,结果今天就开朗起来了…要说这里面没点事儿,血舞是不信的。
不过也无所谓,没必要深究:谁还能没点不可告人的事情呢,在不涉及自身安危的情况下,血舞选择看破不说破。
“哎哎,感谢感谢!”那增钧说着,带上东西,很快走人了。
帝都,学院路正南面街道上。
出了学院洞天福地,门户恰好也是夜间。
残月高悬天空,那上方蜿蜒狰狞的裂痕不减月色的美好。
晴朗的夜空见不到一颗星,星星是只在投影与洞天福地天象里能见到的东西。
这给独自挂在空中反射光芒的残月,增添了一抹美妙的孤寂之意。
而抬头仰望天空,见到此景的那增钧亦稍有感叹:“还真的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呵呵…能看到这风景,感觉倒是不赖。”
学院那边总算有人替了,这样我也对得起学生们……他走着,同时心想。
代课的人是枝兰,她和最开始真是变了很多。
不是外表和语气的方面,就好像她变得…更有侵略性、压迫感了。
并非是实际发生过的体验,单纯是与枝兰接触时,不由自主地产生的感觉…这点是最让那增钧费解的。
以模糊地感官去形容一下的话,枝兰原本是“清冷淡漠”。
从不主动说太多话,回答问题也很简洁…现在的她却是“神秘而飘忽不定”。
虽说两种风格有些类似,可并不能划等号。
但是枝兰总得来说还很正常,没有太大异样,就是气质和以往产生了改变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将此归结于对方在亮出社团资助人身份后,心态产生了变化。
“黄老…您究竟在计划什么呢?”清空额外的念头,那增钧对于自己这次请长假的根本目的,丝毫不敢忘却。
在黄显追悼会当天,事情都结束后,那增钧悲痛欲绝,连教案都备得心不在焉。
根据黄教授早就立下的遗嘱,他的遗体将捐给工程系作为教学用具,每个部件都拆解下来,分别拿去使用。
一位可敬的老人,连最后的最后都要作出贡献,这更加剧了那增钧对于黄显去世的悲伤。
只因黄显既是他的导师…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算是他的养父。
那增钧出生的同年,恰好是黄显退役,回归正常生活的一年。
不幸的是,那增钧的亲人由于各种意外,纷纷死去,他成了孤儿。
大约是个绝妙的巧合,黄显与那增钧的父亲是军中的上下级关系。也许职务、年纪存在差异,但面对出生入死的战友的遗孤,黄显没可能视而不见。
在暗中,黄显资助那增钧的生活,找人扶养他……
直到那增钧进入帝一院,而黄显自己恰好成为其导师时,这件事才得以揭开。
当黄显去世时,那增钧表现出来的哀伤连他真实情感的一半都不到,他的痛苦皆在心中。
师生、资助、长久以来的守望……那增钧失去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很难说在他的成长经历中,黄显具体扮演的是哪种角色。但毫无疑问的是,对于那增钧来说,黄显都是不可或缺,意义重大的。
然而在离开追悼会后,暗自神伤的那增钧却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增钧,是我。我还活着……
这条信息是预设好发送的,它所属来源账号是黄显与那增钧私下联系时常用的,绝对可信。
几乎是在读完信息的瞬间,那增钧便按照上面的步骤办了。
为了再见到那个人,哪怕只是有一点可能,他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