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清江,千里绵延;巍巍巴山,卧地枕天。
清江自西向东横贯巴山境内,江水雄奇横阔、汹涌澎湃,三千多里的江河俯卧大地,犹如一条水龙奔腾不息。
巴山,又称大巴山,横跨东西一千多里,宛若一个巨人睡卧,脚踏大地,头枕青天。
一千多里的巴山,大大小小的山脉不计其数,而乌龙山只是其中的一条。
深秋的上午,浓雾还没有散去,加上昨夜淅沥沥的下了一阵细雨,与乌龙山接壤的武陵县地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云雾和清新湿润的空气中。
在武陵县城的城南,坐落着一座占地十余亩的庄园,整座庄园被三丈多高的院墙环绕,园中大小房屋错落有致,青砖黑瓦、鳞次栉比,院落里山石点缀、翠竹成荫,这里正是武陵县大家族中排第三的杨家庄。
此时,杨家庄的庄园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是谁,要害我的孩儿!”
接着一扇房门被猛然推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中年男子一张国字脸,两道浓眉,脊背挺立,昂藏巍峨,自有一股威严。
中年男子的脸上写满了愤怒,院落中十多名家丁仆人从来没见过男子这般愤怒模样,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庄主息怒……”
“息怒!”中年男子厉声道:“我的儿子都快被人害死了,还要我息怒!”
中年男子指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喝道:“我儿是个痴呆,难道你们也是傻子不成?竟然连一个痴儿也看护不好!”
家丁仆人们知道,在杨家庄,“痴呆、傻子、痴傻、痴儿”等词语一直是忌讳,可是今天庄主亲口连说几次“痴呆、痴儿”,可见他真的愤怒到了极点。
想想也是,庄主就这么一个独子,虽然智商低下是个痴儿,但那毕竟是庄主唯一的骨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痴儿,竟然莫名其妙的从十里远的屏山上摔了下来。
若不是山中一名砍柴樵夫发现并及时抢救,将其送回杨家庄,再晚一点,只怕早就一命呜呼。
看到平日里待人宽和的庄主愤怒至极的模样,一众家丁仆人吓得心惊胆战,全部跪倒在地。
“连山。”一个女子轻轻的抽泣声从屋子中传来:“别骂了,骂他们有什么用?还是早点派人去调查一下,查清楚到底是谁把盘儿骗到大山里去,害得他从山崖上摔了下来!”
杨连山听到女子声音,急忙转过身来,低眉顺眼的道:“夫人,你别哭了。秦医师不是说了吗,盘儿只是暂时昏迷,过一段时间就会……就会醒过来……”
杨连山说到这里,有些底气不足,想到床上躺着的儿子重伤昏迷的模样,只得狠狠地捏住拳头,仿佛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一把捏成碎渣。
“你快去调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绝不甘休。”屋子中,那名女子哭泣道:“若是盘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杨连山面色大惊:“夫人,千万别……”
杨连山劝了几句,眉头一拧,大步朝门外走去,对跪在地上的家丁仆人道:“你们都起来吧,照顾好夫人和少爷,不准有任何差错。”
“是!”一众家丁仆人见杨连山走远,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躬身站在院子中,等着屋内夫人的安排。
房屋的内部,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一张精致的木床上,躺着一名全身敷着草药扎着麻布的少年。
少年约有十五岁,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昏迷中的他正遭受极大的痛苦。
床边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一张端庄柔和的脸庞挂满泪痕,犹自低低的抽泣着。
女子的身后,站着几名十七八岁的侍女,也是满脸的悲戚之色。
过了一会儿,女子止住哭泣,低着头爱怜的看着床上少年,看到少年额头渗出汗珠,急忙拿出手帕轻轻拭去。
昏迷着的少年突然张开口,低低喊了几句:“娘亲……头痛……我的头好痛……”
女子听到少年的呼喊声,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盘儿别怕,娘亲在这……”
……………………
床上昏迷的少年,此时脑海中一片混乱,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是他十几年来的生活经历。
少年的名字叫做杨盘,也有人称呼他少爷、公子,还有的称他为痴儿、傻蛋之类的,他是武陵县大家族杨家庄庄主杨连山的儿子。
杨盘生下来时,嘴巴紧闭着不哭泣,把几位接生嬷嬷吓得不轻,后来是他的父亲轻轻打了他小屁股几下,这才张开嘴“哇”地哭了出来。
众人才发现,杨盘的嘴中含着一颗花生米大小、黑不溜秋的小石头。
杨连山取出杨盘嘴里含着的那块黑色小石头,觉得是个不祥之物,想把它扔掉,却被杨盘的母亲张淑窈夺了过去。
张淑窈认为,这块黑色小石头伴随儿子出生,乃是天上掉下的一块黑色美玉,是老天爷保护儿子的祥瑞宝贝。
为此,张淑窈给杨盘取了个字号,叫做衔玉,象征他嘴衔黑玉出生。
张淑窈用黄金把黑色小石头包裹起来,做成一个金饰吊坠,戴在杨盘脖子上。
杨盘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很是惹人喜爱,看着儿子健康成长,杨连山渐渐打消了黑玉是不祥之物的念头。
随着杨盘年龄增长,杨家庄族人们发现,杨盘在身体成长的同时,智商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一直停留在五六岁的样子。
其间,杨连山再次怀疑黑玉是不祥之物,他把黑玉取来研究,没有任何结果。
一次偶然,黑玉掉进火盆中,杨连山惊奇的发现,无论怎么用火烧,即便黄金装饰烧得融化,黑玉仍然没有一丝变化,颜色永远那般漆黑、深邃。
接下来杨连山尝试用刀剑劈砍、用酸性腐蚀,甚至聚集全身真气发出一击,也不能在黑玉上留下一点痕迹。
面对着纹丝不动的黑玉,杨连山大惊失色,要知道他作为武陵县杨家庄庄主,武道修为精深,全力一击可以把一块青石墩击得粉碎。
杨连山可以确定,这块黑玉必非凡物。
同时,杨连山和张淑窈发现,从杨盘脖子上取下黑玉后,过不了多久杨盘就会哇哇大哭,无论采取何种办法都停不下来,只有把黑玉戴回去,杨盘才会停止哭闹。
杨连山无法断定黑玉的来历,只能依旧做成吊坠让杨盘戴着。
对于杨盘这个独子,杨连山豪不吝啬资源,从小用人参、首乌、雪莲等名贵药材,熬制浓汤为他打熬身子,磨炼得十分结实。
杨家庄虽然家大业大,可也经不住隔三差五用名贵药材熬制浓汤为同一人打熬身子。
杨家庄一众长老、堂主们知道,庄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一个弱智,将来必定不能继承庄主之位,是以一部分族人对杨连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些长老、堂主们私下里对此事颇多不满,有的甚至大发牢骚:如此多的资源,要是用在其他任何一名子弟身上,早就把他打熬成天才了。
反观这个杨盘,白白浪费那么多名贵药材,空有一身牛的力量,却长了一个猪的脑子,可惜、可叹、可笑、可悲。
直到杨盘十五岁,身子骨长得精壮结实,智商仍然只有五六岁小孩的样子,这也导致他被人欺骗陷害,从城外人烟稀少的山上摔了下来。
当看到杨盘满身血迹,全身骨头断了几根,尤其是后脑勺触目惊心的撞击伤口时,杨家众多长老、堂主们在愤怒的同时,一部分人长吁一口气,有的甚至幸灾乐祸:这个痴儿,倘若救不过来就这么死了,对杨家庄来讲,也算减轻一个负担。
然而,让杨家众人都不知道的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盘,脑海中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盘从山上摔下来,脑袋被重重撞击,不仅大难不死,反而因祸得福,让他恢复了智商。
十余年来的生活经历纷至沓来,犹如洪水一般涌入杨盘的大脑。
父亲对自己的鼓励、期盼,母亲对自己的呵护、怜爱,族中不同人对自己的关心关怀、冷漠不屑、羞辱耻笑,一幕幕、一历历,不断的在杨盘脑海中闪现,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摔落山崖的真正原因……
迷迷糊糊之中,杨盘感觉全身上下骨头断裂剧痛无比,脑袋接受太多的信息肿胀难受,朦胧中他只有咬牙坚持着。
杨盘感觉到有火辣辣、清凉凉的药材在身上涂抹,有难以下咽的苦汁药水、甘甜可口的糖水蜜汁流进口中。
有许许多多的身影在眼前晃悠,似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叹息,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哭泣……
这些声音中让杨盘最难忘的,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不停的在耳边轻声呼唤:“盘儿,一定要安然无恙啊,娘亲求老天爷保佑你,求菩萨保佑你……”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杨盘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