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作为一项年代久远的娱乐活动,在发展的过程中自然而然衍生出了许多克敌制胜的套路。
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独特的棋谱传承,加上战国的交流并没有后世来的那么方便。
这就使得下棋成为了一种极具风格的传承。
有经验自然能通过下棋风格判断出一个人的师承来历。
雪女问风格,实际上是在问师承门派。
调查苏泽的事情早就安排下去,可传回来的情报除了这位士子曾在吴陈流浪,君主不用以外,皆是些琐碎的小事。
雪女最关心的部分只字没有。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师从不详也可能是他的老师隐藏的深。可人过留影燕过留声,不会断然全无痕迹。
“看不出来。”
玄服青年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第八个来挑战的人,苏泽的每次对弈,他都一子不落的看完。私下里还复刻了不少次。
结果却让穆乐很费解。
苏泽的风格天马行空,百家的影子都能窥到一二,可若细细评鉴,又和百家截然不同,似乎自成一派。
可惜他的那卷策论丢了,不然从中多少也能看出些他的风格习惯。
“那日的谈话你也听了,觉得他怎么样?”
既然没有破绽,雪女换了个话题询问。
“我觉得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想如何?”
穆乐脸色淡漠。他的五官那种线条分明的冷冽,配上他不苟言笑的性格,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雪女已经习惯了这幅样子。
“那天的一番言论初听天马行空,有夺人耳目之嫌。”
“这十余日我曾反复思量,却觉得他所言字字玑珠,暗合天地之理。心头多年的困顿一朝解开。”
说这些的时候,雪女神色微微有点恍惚。
“若真是如此,天子失德,诸侯并起就是大势。”
穆乐那天就在屏风后面,自然知道苏泽说了些什么。
“我想向他介绍我们。”
雪女沉思了一下,看向对面的穆乐,征询他的意见。
“这天下的事,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苏泽是个明白人,而这样的人往往很现实。”
穆乐给雪女泼凉水。
姬辰贵为一国公子尚且不曾开口,雪女想要摊牌哪来的底气呢?
从那天的谈话不难看出,苏泽中意之地在炎齐之间。
雪女的身份固然高贵,可在苏泽那未必是个加分项。
“他对术士很感兴趣。”
雪女笑盈盈的说道。
“那倒不失为一个理由,只是这个合理的理由不代表他能帮助我们。”
若是以术士的身份切入,的确如雪女所说,苏泽拒绝的概率微乎其微。可这样的话,雪女舍弃了属于天下的尊贵身份,自然就没有了邀他谋略的立场。
双方的关系就局限于术士之间的情谊,而非谋士与谋主。
“那日苏泽说了十二个字,很有趣。”
“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乘势而起。”
雪女的声音既成熟又妩媚,就算是再说很严肃的话题时也有种勾魂夺魄的味道。
就像是搭在耳边似的撩人。
“其中关键,就在一个势字。他对这点推崇无比。”
“那么,借力打力,此消彼长。算不算势呢?”
雪女一口气道出心中所想。
“我没意见。”
雪女的话点到为止,弦外之音穆乐听懂了。
苏泽总归是要择主而侍,以他言辞不难知他不是个甘于碌碌的庸人。
渴望做出功业的话,无论他最后选择哪一国,势必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列国。因为九州之数恒定,此消而彼长,一国之强,必以他国之弱为前提。
而列国羸弱,无论如何对雪女都是有利。此消彼长之下,自然就创造出了乱中崛起的机会。
“姐姐为何这般急迫?”
纤云的话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选择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当个坐美人。
正因为她不太爱说话,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观察。所以比起没心没肺的清姬,纤云的心思更加细腻。
因此察觉到了姐姐今天的不对劲。
“出使从炎国回返了。”
“带来一个消息。”
“炎君欲与吴齐君主一起,于白宜相王!”
雪女满脸阴霾的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穆乐面色冷漠,没什么表情看似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纤云惊讶的捂住小嘴。
清姬呆呆的不知所措。
“现在的天下与几百年前并无不同。”
“诸侯韬光养晦,九州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巨变的浪潮中已经隐隐孕育。”
苏泽的话犹如惊雷在耳边乍响。
晋宫。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两侧,为首的分别是上将军范虎和相国张忠佩。
姬辰虽然只被晋君分了个不大不小没有实权的官职,不过以公子的身份,所站之位也是排在一众官员之前。
仅次于相国,太子,和二哥姬宇。
今日朝堂议事,众人的脸色都有些揣揣。
现任炎君逄彻,煌929年已经登基。然而当时年岁尚小未至及冠,加之为其父披麻守孝三年,之前并未亲政。
炎国朝政由氏族百官代为执掌。
前些日子,三年之期已到,炎君正式加冠亲政。
为表礼仪,各国均派出了使臣前往贺礼。
就在姬辰回来的那几日使团敲定出发,这一晃半个多月,使臣回返,自然要向晋君述职。
晋国四争之地,强邻的态度对晋国的局势举足轻重。
晋君就算再不喜政务,这种大事也马虎不得。
朝堂上,使者正对着文武百官讲述他在炎国的所见所闻。
首先是亲政大典,然后各国使臣逐一拜见亲政的炎君,奉上礼物递上国书,然后表示愿君上国运绵长。这样一套流程大家也算耳熟能详,各国君主登基时都是这么干的,不足称奇。
使团从炎国回来,晋君和朝臣是该听一听他们的所见所闻。以此来判断炎国这个强大邻居的态度。
可观礼不比邦交征战,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使者单独向君主汇报。
毕竟恭贺其他国家国君亲政之国书不仅仅是国家交涉,更有君王的私人意思包含在内,有些隐秘的东西不是身为外臣的他们有资格窥探的。
他们的任务只是辅佐君王治理国家,万万不能越俎代庖。
像眼前这样,仅仅是为了炎君亲政一事就召开朝会,更是要求不得缺位。
这样的不寻常让大家心中更是没底。
更有悲观者私下里甚至认为这位年轻炎君野心勃勃,或许刚亲政就要征伐晋国。
大家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一个两个都竖起耳朵,认真的倾听着使者说的每一个字,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吴国使臣递上国书,说自家君上欲和齐国君上相王,邀请炎君观礼。”
“炎君受了国书,并表示愿与吴齐君上互尊为王。”
“地点就定在白宜,三国的国书应当不日就会送达。”
使者游走列国,自诩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此刻想起那日炎国朝堂上的景象仍然觉得腿有点发软。
吴国使臣当众提出相王,字里行间还不忘记恶心炎君,惹得公子武不快,当场拔剑,幸好被炎君阻拦,才没有闹出人命。
炎君虎狼之君,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安排了几个优伶,拦住吴使,当众上演了一出吴君请齐君称王的戏码,将吴君的面子削的干干净净。
吴使更是愤而拂袖离去。
“什么?!”
使者的话无疑一记重锤,将晋臣佯装出来的镇定敲得粉碎。
大殿之中一片窃窃私语,也没谁顾得上什么君前失仪不失仪了。
纵使是最大胆的鲁莽者或最善谋的弄权者,他们设想了或乐观或悲观的一千种可能并有所预案。
可他们的幻想中也不曾出现如此狂妄大胆的第一千零一种情况。
“吴齐炎三国国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目无礼法,不知天高地厚!”
张相率先站出来出言怒斥,先是摆明立场,同时也是安抚百官,给他们一个冷静的缓冲。
“相国以为他们此举不妥?”
晋君的手腕城府都非上乘,性格也是优柔寡断。
面对这种大事,也是六神无主慌了手脚,召开朝会也是希望能群策群力,看他仰仗的相国和大将军有什么对策。
此刻张相率先发言,晋君眼睛一亮,忙追问道。
“自然是大大不妥!”
张忠佩乃推崇儒家之人。
在他看来,天下之所以四分五裂,彼此倾轧征战,完完全全就是因为有吴齐炎君这样不尊礼数的狂徒。
就是因为他们的野心勃勃,九州才沦落到如今礼崩乐坏这般田地。
而他们还嫌不够,还不满足,还欲称王?
上古之时,大禹治水。定九州,安天下,于苍生万民有大功,百族共尊为禹王。
自那之后,王之一字,乃天子独有。
有千钧之重,非九州共主不能担当。
天子失德,诸侯并起,天下战国林立是不假。
可七百年来,最狂妄者不过询问九鼎之大小轻重,本质上依旧是君。
在王之下,乃是王臣!
相王与陈昭骧公的行为又有本质的不同,后者只是暗比天子,意在天下;前者直接就是要谋反逆天,不再承认天子的领袖地位,欲与天子平起平坐。
这在一直鼓吹恢复煌礼的张忠佩看来,乃不能容忍之大逆不道禽兽行径。
“那相国以为,寡人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