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屋内点着蜡烛,桌子上还有着两碟糕点,正好可以填填肚子。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体的疲惫倒是去了大半,只是头脑仍旧有些昏沉。
阳正从床上爬起,一瘸一拐的将自己挪到桌子边坐下,就着茶水吃了几口糕点。
只是吃了几口,胸口便实在发闷,咳了两声,咳出口黑血块来,才突然呼吸顺畅起来。
耳听见脚步声在门外走近,阳正才随手将黑血块用布帕包起,藏在袖中。
房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个长须男人,挎着药箱,应该是位大夫。
大夫进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阳正的气色,眉头皱起,也不说话,直接坐在了阳正身旁,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阳正也是立刻会意,伸出自己的手来,对方用手搭脉,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松开,紧接着示意阳正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等到将两只手的脉象把好,对方用用手比划着喝水,吃饭的动作,阳正这时候才知道,对方竟是哑的。
“喝了几口茶水,糕点也吃了几口。”
“刚醒时,咳了几声。”
“并不腹痛。”
大夫比划着与阳正沟通,有些动作大概能猜出来些,实在猜不出来的,大夫便用笔写出来询问。
一问一答,也是问了许多。
“……脾有伤,饮食有咳,需养护,勿食腥荤。”
大夫提笔如是告诫,而后开始开药。
阳正看了几眼,开的几味药,倒是药性温和,却是养护之用。
对方开好药便走了出去,并未将药方递给阳正,阳正送着大夫出了门,发现外面有些眼熟。
回想了片刻之后,才想起这里是一元居的后院,有些困惑,不知怎么到了此处。
到了晚上,阳正才见到了南宫晏,对方也是脸色发白,却行动如常,看着并无大碍。
南宫晏刚刚坐下,就是一声冷哼,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摆着脸色。
阳正便权当南宫晏不在室内,喝了一碗稀粥,便回到床上,准备盘膝打坐。
“怎么?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看不见我吗?”
阳正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说话声音渐轻弱起来。
“谁知道你发着什么疯?有话直说,憋在心里,有伤情志。”
“你那药不错,什么来头?”
阳正睁开眼,叹息一声,不把南宫晏打发了,是别想安心打坐修行了。
“师傅给的,一共五颗,现在只剩下三颗了。
不是什么疗伤的药,只是减轻痛觉和不适感罢了,颇伤身。”
“这药不错,若是知道丹方,等你成为铜枭,不妨进献,必定是大功一件。”
“药物珍稀,炼法倒易,也无需进献,太医署内此药常备,多是吊命用。
你我服食的是梅山派改良过的丹丸,止痛的药性更佳,只是毒性也更重。”
南宫晏叹息一声,语气幽幽。
“这世上的好东西不少,就是总轮不到我们铜枭。”
“多贪求,是欲毒炽盛。”
“我们铜枭,脑袋别在裤腰上做事,指不定哪天便死了,消名丹你也知道了,我们也不过是活一世的人间鬼物,连这点贪求也不能有吗?”
南宫晏今日的语气,很明显有些愤懑,只怕是有些不平,不快之事。
“怎么了?”
南宫晏沉闷片刻,还是压不住火气,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还不是那个燕平侯!未能得到真婴丹为袁恪续命,竟奏告陆白枭放纵下属,说我南宫晏在地方纵火行凶,威逼地方官吏,逞凶恃恶。
前几日文书便至,勒令我返京述职。你那文书,现在只怕压在了京中,怕是要再迟缓几日才能到了。”
南宫晏沉默片刻,故作轻松道。
“此次一别,只怕来日要京城再会。
我可是为了等你苏醒,迟了好几日动身,你我朋友一场,就没什么要送我的?”
“那铁环剑你便拿去吧。
那物件是我请祖师时,祖师视我,得一缕清气,融在铁环之内,铁环未毁融,便是缘法,此铁环剑本是凡俗,如今却是一件难得的法器。
你若见邪祟妖魔,或左道施术,可用此剑攻杀,诸气皆泄。
只是要切记,莫要令此剑沾染污秽,否则效力尽失。”
听着阳正的叮嘱,南宫晏叹息一声,竟有患得患失之感。
虽一时起利用之心,但南宫晏也确实有几分艳羡之心,世人多功利,阳正并无官身,一介俗夫,竟愿为几个陌生乞儿出头,即便得罪燕平侯。
想起那些朝廷中贪腐之蛀虫,随风摇倒,党争不休,即便有些官员,心有家国,最终亦无法施展抱负,淹没于党争之中。
倘若说是良心,一元居中走上一遭,一身伤痛,其实足以自慰。
不变初心,更是难得。
倘若初始时,只是利用之心,随着阳正开坛飞剑时,升起了重视之心,有意结交,再到后来的阳正坚定不移,南宫晏竟觉着,对于阳正,自己有些钦佩。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让他去面对的话,他做不到。
“……你我算是朋友?”
南宫晏心中忐忑,故作轻松,但其实颇为紧张。
“大概吧。”
“呵,大概又是个什么说法。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有大概的朋友。”
阳正笑了起来,侧过头,看向窗户,窗户紧闭着,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但阳正似乎能看到,眼神似乎越过了窗。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观其行,不必疑其心。
一时英雄,未必丈夫。一世不改,是真豪雄。
今时今日,道一声朋友无妨。”
南宫晏欲言又止,思索片刻,终究未再说话,只是一声叹息,带着释然与惋惜。
“珍重!”
“珍重!”
世人各有前路,临到别时,千言万语,不过一句珍重足矣。
南宫晏走出房门,没有再回头。
阳正盘坐在床上,双目睁着,将杂念化去,而后双目微阖,观着鼻处,而后呼吸渐轻长,双目渐至闭合。
南宫晏只是服药伤了身,又心志不畅,以至心神不定,无法自安罢了。
说不定等到过几日,南宫晏修养好了,回想起今日之事,到时只怕便是恼羞成怒,不敢再与阳正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