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几日之后,阳正也再次见到了一元居的主人,那个为燕清侯做事的女掌柜。
二人再相见,倒是也没什么可讨论的,只是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
女掌柜的自称九指,底下人叫她女掌柜,或者九指夫人。
人如其名,确实仅有九指,左手小指连根而断,明显是利器所致,看着伤口处的情形,大概是幼时便如此了。
闲谈间,九指提起了袁恪,似乎熟识,神色莫名,言语间颇有几分伤感。
“……他少年得意,在京中扬名,受到当时京尹令看重,举荐给宋将军。
宋将军颇为爱护,收为义子,传其文武军略,他亦是未曾辜负宋将军教导,举一反三,颇有建树。
当时,他二十三岁。正宣帝御驾北征时,左蛮王阵前辱骂君王,袁恪快马奔前,一弓三箭,在两军阵前,将左蛮王擒获。
威震三军,为正宣帝看重,此后数年,接连加封,在北地声望愈隆。
等到宋将军故去,袁恪即驻守北地,数十年来,再未履足中原。”
九指夫人眉眼轻微,语气平淡,此中确有哀伤之感。
“袁恪,为英雄。”
“像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又岂会贪生呢?
人丹之事,袁恪并不知情,此时他病卧在榻,已时日无多。
北蛮为燕劲敌,多年来,北地军防颇重,每年只增不减,当今圣上也是多次在朝中表露有北伐之心。
袁恪死后,谁掌握北地军防,谁便是将来的武官之首,更是掌握了一张免死金牌。”
这些话,其实九指本不必说,可是事关袁恪清誉,哪怕对方只是个冠公,只是个铜枭,九指也想将其中究竟告知。
“燕平侯与燕清侯都是武勋,只是在军中却无声望,圣上起兵之际,也未曾响应,算是前朝旧人,故而终日惶惶。
当今圣上有三个儿子,太子仁善,有圣君之资;三王善征战,有不世之勇;七王年幼,却灵动非凡,绝非常人。
三王在军中颇有声望,仅次于袁恪,袁恪身死,于三王最是有益。
三王年轻气盛,又有颇多武勋新贵相助,对于前朝旧人,并不亲善,一旦得势,只怕接下来便要从旧勋贵手中夺权。
齐王当年早早便领受封地,妻为燕阳侯之女,故而与燕阳侯一脉亲近,太子妃及几位王妃,亦是出自亲近燕阳侯一脉的勋贵。”
阳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九指夫人,这些事情,不必与我一位游方冠公说明吧?”
九指夫人轻笑,看向阳正,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你既是铜枭,帝王私军,朝野之事,如何与你无关。
铜枭有天地玄黄四部,每部以十干十二支为组合,每部设立十干将,二羽枭,一白枭,每部总计一百三十三人。
四部总计有五百三十二人。
近年来,多位大臣上书,认为天下已定,遵循法理,应遣散铜枭,或将铜枭归并于禁军。
你们吃的是兵部的饷,却不归兵部管辖,朝堂诸公,无论品级,皆可漠视,只听王命。
燕平侯状告玄字部陆白枭放纵下属,是在争取兵部势力的支持,趁机下手,对铜枭削权。
而南宫晏与你,正是他们的目标。”
阳正沉默良久,一声长叹,亦有一种无力之感,无论地方还是朝堂,每日争斗来去,永恒不休,虽看似热闹,却有腐朽之态,日落西山之象。
“九指夫人,我对于朝事并不敏感,若有告知,还请言明。”
“燕平侯求富贵,我家侯爷却只是求个保全罢了。
五百多人,是无法监听天下之事的。
铜枭乃是帝王私军,你……一个游方冠公,按理来说,绝不会被收入铜枭,南宫晏既然举荐于你,便说明早有圣喻下达,南宫晏这才会行举荐之事。
你虽不自觉,却只怕早已被帝王所知。
若你成铜枭,接下来铜枭权势势必扩张,广纳地方能才,尽填入四部之中,用以监察地方。
若你不成,接下来铜枭势必削减裁撤,甚至遣散,别归。
现在朝堂之中,只怕有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你,其中有亲善者,亦有厌恶者。
阁下,倘若此时你身后有一位侯爷相助,百利而无一害,只盼将来,阁下顾及今日恩情,力所能及,不妨相助一二。”
“施今日之恩,图他日之报?”
“阁下或许并非铜枭中被举荐的第一人,却是搅动朝野的第一人。
简在帝心,为铜枭前驱,铜枭一日不失权势,将来势必登青云。”
阳正皱起眉头,打量着九指夫人,疑惑道。
“姑娘与燕清侯,不知是什么关系,竟能为其做主。”
“侯爷于我有恩,亦是我这一元居的大掌柜。
我虽常为侯爷奔波,献计,不过是互取所需罢了。”
九指夫人似乎有所隐瞒,但阳正亦不想深究,伤势已愈,因由已明,不如归去。
“心为至奉,不可更易。
九指夫人所说,阳正铭记于心,确受恩惠。
倘若他日侯爷未行偏颇,枉受冤屈,即便在下只是游方一人,亦愿相助。”
阳正起身告辞,九指夫人却出声挽留。
“此时外面正在捉你与南宫晏,南宫晏逃狱而出,称有你相助,乃是共犯。
不妨等待几日,待到朝事平息,到时荣恩加授,再出行不迟。”
“乞儿为我等所救,却不知现今如何。倘若我为求自保,何必游方,在我庄中也是每日逍遥。
现今修养已经几日,每日挂碍在心,难以安心修行。
既然救人,便要为其找一条生路,而不是图一时之快,教他们从一处苦楚换成另一处苦楚。”
“苦命人无数,你又能救得几个?”
“见一人苦,便救一人。
倘若见了视为不见,听了视为未听,耳目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眼前清净,耳边清幽,心中自在,自然修行。”
过去的事,不要执着,否则挂碍在心,于人无益。
现在的事,力所能及,心有所向,便要尽力而为。
将来的事,尚未可知,不必强求,不必担忧。
一切之事,问心无愧,于心无扰,自然便能清净自在,免生诸多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