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怂了。
躺在地上的土蛋也怂了,悄咪咪地挪动着自己的身子,被我一手按住了。
南山也有点不知所措,绷涨的肌肉一下子萎缩了。
围观的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分为了两派,一派看不惯富人们的仗势欺人,耸勇着我们跟他们干,一派则是纯粹的煽风点火,鼓动着拿棍的小厮们赶紧动手。
纨绔男子卷起了他的双手,一副似笑非笑的嘴脸,也可以说是小人得志,不对,我们才是小人。
马夫眯起了他的眼睛,露出了他的黄牙,讥笑着我们三个破烂。
“怎么样,还要赔钱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钢我没这个胆量,就这样让他们走,我也不甘心。
于是我站立起来,挤出招牌式的贱笑,双手不停地搓握着,往前轻轻探了两步,如果我有镜子,看到自己这幅阿谀逢迎的嘴脸一定会把自己恶心到的。
“那个,那个公子~”
我学着古人双手作揖,微微弯腰。
“你琢磨着随便赔点呗,你看我那兄弟都撞成这样了,对吧,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多要,十文,五文,给我拿去给兄弟买点汤药也行。”
以唐中后期的物价,五文钱也只能买个馒头的,对方这个阵仗,我哪里还敢多要?给他一个台阶,就当是打赏乞丐了。
但对方明显不愿意下我的台阶。
“还敢要钱!”
纨绔男子折扇一挥,接着下令:
“给我打,把他们的腿打折!”
七八个小厮举着手中的木棍正准备动手,热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吼叫。
“干什么,干什么?”
撕开围观的人群,走出来一个衣着比我们稍微没那么破烂的男子,手持一把横刀,剑眉星目,山根入云,下巴的胡渣子修剪得长短不一。
在男人的吼叫下,小厮们停下了手脚,回头看着马车上的纨绔男子。
“哼,又来一个!”
纨绔男子跳下马车,夺过小厮手中的长棍,看样子他要亲自动手解恨。
“我是不良人单峰,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打人?”
男人名叫单峰,他说的是dan(单而不是shan。
纨绔男子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单峰,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又看着他手中的横刀,枣红色的刀鞘,入口处以金属打造,上等的硬质皮革配上巧手雕琢的细纹,末端再以金属包裹收尾,仅从刀鞘来看,就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精锻横刀。
纨绔男子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把长棍还给了小厮,然后指着我说道:
“你来得正好,这群地痞流氓竟然敢来讹诈本大爷,把他们都捉进牢里去。”
单峰看了南山一眼,嘟囔了一句。
“纹的什么狗屁玩意~”
然后又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又看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土蛋,单峰皱起了眉头,看着纨绔男子。
“你把人给撞啦?”
马夫抢先一步回答。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驭马十多年了,刚才速度也不快,怎么可能把人撞倒,他们就是专门来讹诈的。”
纨绔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赶紧把这些泼皮抓起来,大爷我还赶着去平康坊呢。”
平康坊,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长安城的红灯区。
单峰再次看着我。
我愣神了半秒,马上装出一副饱受压迫苦大仇深的模样,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大家快看啊,官贵勾结啦,撞了人还要把人抓进牢里,大家评评理啊,没有王法了,没有天理了~呜啊~”
我看到了南山嘴角憋不住的笑意,一个大男人像个泼妇一样在地上打滚,确实有些可笑。
我很好地抓住了围观群众的仇富心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哗然,几个有“正义感”的男人站了出来。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举头一尺有王法,举头三尺有神明,欺压百姓,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为富不仁,果不其然,真是可恶。”
纨绔男子生气了,红着脖子指着群众。
“你们是谁看到我撞人了,站出来,站出来给爷瞧瞧!”
正义感们一骨碌地遛回了人群之中。
单峰面带难色,“啧”的一声,又吸了一口气,往前两步,扯了一下纨绔男子的衣袖,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这位贵家公子,这种情况说不清,道不明,众怒实在难犯。”
纨绔男子很会来事,知道单峰的意思,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铜钱碰撞声在里面“啷啷”作响。
“说得清,说得清,没有什么事是说不清的,对吧?”
纨绔男子挑着他的眉毛说道。
单峰的严肃脸一下子绽放了,露出了十分猥琐的贱笑。
纨绔男子也报以同款贱笑。
单峰将钱袋往自己腰带中塞去,拍了拍纨绔男子的肩膀。
“这事就交给我吧,这里人多口杂,免得伤了公子的名声,你还是先行离去,我保证没人敢拦你。”
“那就有劳了。”
纨绔男子跨上马车,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我一眼,趾高气扬地走进了车厢。
单峰用刀柄指着南山,一声大喝:
“让路!”
声音洪亮富有中气,即便是大个子南山也被吓了一震,悻悻地让开了道路。
马夫驱使着马车离开,七八个小厮紧紧跟随。
我赶紧一脸委屈地喊叫起来:
“别走,不能走啊,不能让他走了,他撞了人啊,他得赔钱!”
我越喊得大声,马车跑得越快。
围观的百姓对着单峰指指点点。
单峰用刀柄指着围观百姓转了一圈,仍然是他那洪亮的声线。
“该干嘛的干嘛去,做买卖的做买卖,该回家的赶紧回家~~”
一场好戏就这样被单峰搅和了,围观百姓们意犹未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事发地点。
我仍在装,对着马车的尾巴不停地高喊,破了音。
单峰没好气地看着我,抿了抿嘴唇。
“别喊了,声音比乌鸦还难听。”
然后来到土蛋面前,踢了两脚。
“起来,别装了,都走远啦。”
土蛋一骨碌地爬了起身,对着我的额头就是一巴掌。
“贤弟?我啥时候成你弟了,王八羔子的。”
我忍痛还了他一掌。
南山也凑了过来,不停地在吞咽口水,他是饿了。
“多少?”
南山看着单峰。
单峰用腰带中取出那一小袋铜钱,看着我。
“这么不要脸的方法,也只有你这个不要脸能想出来。”
我“切”的一声,在我们那个时代,尊严都是拿来换钱的。
单峰是我们的队正,是一个没什么官威的指挥官,他认识字,是这群安西破烂中为数不多读过书的人,他是喝单峰骆驼的奶长大的,所以叫单峰。
单峰把铜钱摊在手掌上数了数。
“谁挑的人?挑个半愣子的财主,出手一点都不阔绰。”
土蛋与南山同时指着我。
这一趟的收入,是二十文钱,哦,不对,加上刚开始纨绔男子把我们当乞丐赏的,一共二十二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