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长寿坊。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离西市近,富家公子出没多,再往北就不敢去了,那边靠近皇城,住得多是达官贵人,指定是惹不起的。
我们三个破烂货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蹲下,我细细打量了我们三人的身躯,摇了摇头,除了破烂就是破烂,我敢保证,乞丐见了我们都会忍不住扔下两个铜板。
坊间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走在黄土夯实的路面,农夫挑着扁担,系着两筐果菜步履匆匆地往西市走去,一辆辆马车在黄土地上压出一条条轮痕,顺便扬起些泥尘,熏着我的小人嘴脸。
一匹黑色骏马,不快不慢,马夫牵着缰绳,在人员繁杂的坊间路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马夫身后,是一个黄花梨精雕的车厢,镶嵌各式沉香木雕琢而成的花鱼祥云,顶盖再铺上一层青色的绣花绢布,缓缓而来。
“就这辆了!”
我用手肘戳向土蛋的肋下。
土蛋犹豫了半秒,想起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咕咕作响,除了我在催他,肚子仿佛也在催促他行动。
土蛋猛地一起身,就往马车扑去。
是的,没错,碰瓷!
我猜这辆马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我也猜周边没有高清摄像头,我承认我下贱,我没有道德,我的九年义务学的都是厕纸,在饿了两天的我面前,所有的优良品德都是我的催命符。
我们没有户籍,在长安城里是找不到工作的,要活着,只能将道德踩在脚下。
土蛋一头撞在车厢上,发出一声我听了都害怕的回响,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
马车夫没被吓到,马儿被吓到了,扬起前蹄嘶鸣,车夫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马儿安抚下来。
土蛋呈大字型躺在黄土路上,嘴里呻吟着。
“哎哟哟,哎哟哟”
轮到我上场了,我调整了一下状态,清了清喉咙,然后“焦急万分”地跑到土蛋身旁,蹲下腰来,扯着破喉咙。
“要死咯,要死咯,你撞到哪里了?贤弟啊,你可别死啊。”
听到“贤弟”二字,我看到了土蛋动了动拳头,有股想打我的冲动。
管他呢,先把便宜给占了。
我转过头来,指着车夫怒骂:
“你怎么驾的车?看把我贤弟撞得。”
然后再次转回来,哭丧着脸,可泪水却怎么样也挤不出来。
“贤弟啊,上天不公啊,好人不长命啊,你年纪轻轻,为什么就遭遇此等祸事呢?老天不长眼啊!”
我伏在他的胸膛上,主要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那挫劣的演技。
“过啦,过啦,死爹也没你这样哭的。”
土蛋压着他的喉咙提醒我。
来往的百姓在我的嚎啕中渐渐聚集,挑着一箩筐桃子的农夫,拿着一布袋草鞋的农夫,推着小轮车的大哥,他们本来都是前往西市做买卖的,但生意可以先放一边,好戏要先看。
马车厢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华丽的男子走了出来,我看着他,一股纨绔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男子穿金戴银之余,还手持一把山水折扇附庸风雅。
“哪里来的泼皮,敢挡本大爷的路?”
纨绔男子很生气,是那种无论对方是不是“碰瓷”,都会很生气的那种人,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天生就是如此的趾高气扬。
我也很生气,单纯的就是看他不顺眼。
“你撞到人啦!”
我朝着他怒吼,我并不义愤填膺,我是单纯的愤怒,可能带着些仇富的心理吧。
马车夫走下车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躺在地上的土蛋一眼,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
“你们这些泼皮无赖,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是何人,就敢来讹诈?”
我看着围观百姓兴致勃勃的眼神,显然他们已经看穿了我们的演技,可那又怎么样,我向来不要脸。
“你过来看看,人都被你撞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你看看!”
土蛋配合地开始抽搐,抽得就像丧尸片里即将要尸变的男人一般。
纨绔男子没有下车,他一口唾沫险些吐到我的脸上。
“天生贱命的破烂货,摇尾乞怜的乌嘴狗,被你们两挡了道,真是晦气,呸。”
男子展开手中的山水折扇,煞有其事地扇了扇,颇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然后随手扔下两文钱,铜板落在地上“叮叮”作响。
“当赏给乞丐了,我们走!”
男子示意他的马车夫上车,车夫用极其厌恶的目光扫了我们一眼,然后回到车上,牵起缰绳。
两文钱?
乞丐都嫌弃,更不要说我们正儿八经的碰瓷团伙了。
“没有王法了,没有天理了,撞了人就要跑了,苍天啊,大地啊,青山啊,绿水啊”
我承认我有点不知所云,事先没写太多的台词,只能胡乱凑了。
南山此时站了出来,挡在马车之前,挺拔健硕的身板活像个梁山好汉。
“岂有此理,撞了人就想走?我实在看不过眼了,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不许走!”
前面都演绎得很完美,但他又向围观的百姓加了一句。
“事先声明,我跟他们两不认识的哈!”
我差点一口老血突出。
围观的百姓嬉笑着指指点点,并没有人给这位“见义勇为”的好汉一点掌声。
“又来一个!”
纨绔男子丝毫不惧,仍然摇着自己的折扇,然后说了一句:
“好狗不挡道。”
南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我暗暗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以最轻的幅度点着头。
南山终于会意了,把身上的破烂布脱下,漏出他那健硕的肌肉与卡通纹身,胸前的比卡猪,肩上的“喜羊羊”随着他肩头肌肉的震动时而温和,时而狰狞。
我再次把头埋在土蛋的胸膛上,因为我实在憋不住笑了。
“哇,好一条汉子~~”
百姓中议论纷纷,男的对南山的身板暗暗叹服,女的则是娇羞地掩着脸,透过指缝偷看。
“可他身上刺的是什东西啊?”
“看不懂~~”
“”
纨绔男子仍然没有惧色,收起折扇,指着南山说道:
“你想干嘛?”
“赔钱!”
南山一整场戏下来,只有这两个字说得最为铿锵有力。
“对,赔钱!”
我也站起身来,往前探了一步,伸出我那满是污垢的右手。
话音刚落,马车后响起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七八个小厮手持长棍,护在纨绔男子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