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田明亮与孙菁再度启程,没了马匹,只好徒步。
这大热天的,走了十几里地,田明亮就走不动了,叫嚷着休整片刻。奈何这一片贫瘠之地,连一棵遮阴的树都找不到。
最缺的还是水。二人携带的水已经喝完,此刻烈日灼灼,汗水哗啦哗啦地冒,失水严重,二人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上,随处可见逃难的人,有的托儿带崽,有的三五成群。路边也有不少尸体,被乌鸦和野狗分食。
这庆阳府地界,可跟甘州金县一带截然不同。金县植被丰茂,田野之中庄稼虽然不壮,但也是绿油油一片一片。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死地。据当地百姓说,这里已经三年没下过雨了。
天色将晚时,视野中总算有了些绿色,原来是一座低缓的山脉。有山的地方就有水,二人大喜,迅速进山,前行不久,果真就有一条小溪。
那潺潺的流水声,是这世间最动听的旋律。
二人直接扑下身体,像牛一样,将头伏在溪面之上,一顿饱饮,十分满足。
坐着休息片刻,装满了几个水壶,天色已完全黑了。
这林间荒无人烟,或许有凶兽出没,可不安全。二人决定,连夜赶路,顺着山间小路继续前行,找下一处村落住宿。
这树林间是一条大路,路的上空树木比较稀疏,月光皎洁,像是点了一盏明灯,照得道路清晰可见。
孙菁说:“田兄,你说这一片荒芜中,怎地会有这一大片树林,还有溪流潺潺?自然多么神妙啊!”
“沙漠中也有绿洲,戈壁上还有良田,地球是一个神奇的星球!人类是如此渺小,但又如此伟大!”田明亮也感慨道。
孙菁说:“田兄,你说千百年后,谁人会记得当初金县之战?我刘师兄他真的会转世投胎吗?”
“人死了就永远消失了,慢慢变成了泥土,所谓投胎转世之说,皆是幻想罢了。”田明亮淡然解释道。野鸡大学毕业的他,唯物主义还是懂一点的。
孙菁若有所思,“虽说转世投胎无从考证,然我以为,人死了并未消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世间。比如刘师兄已经死了,但他的身影烙印在了金县的城墙上,他的长矛还留在兄台身边,他的传说一直流传,他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猛将!”
田明亮有些讶异,这孙菁倒还思考得深刻。他突然想起了两句诗,念道:“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写的。
“田兄好文采!”孙菁大家赞叹,“孙某总有种感觉,田兄似乎来自另一世界,田兄时常所言,乃闻所未闻之道理,然却恰如其分!”
田明亮心中一惊,这丫头片子,不会是真看出什么端倪了吧?田明亮连忙解释道:“实不相瞒,去岁冬季,在下大病一场,神志不清,至腊月方苏醒,当时竟对世事全然不知,恍若凭空来到这人世间。”
“失忆症?”孙菁分析道,“孙某早年间游历贵州四川一带,曾见过如此病例。然以老者弱智居多,兄台才华横溢,妙语连珠,倒像个古代贤哲,而不似那失忆症患者也!”
田明亮真是无语了,我一个从四百多年后穿越过来的学渣,你倒说我是古代贤哲,越扯越远。
孙菁继续道:“孙某为何会有如此感觉呢?盖因田兄之言辞,颇多先哲的影子,皆源自田兄饱读圣贤书,继承了先哲的精髓。所以说,人死了并非永远消失了,就像先哲死了,却活在了圣贤书中,活在了田兄身上!”
“孙小姐巧舌如簧,田某竟然无言以对!”田明亮虽然一阵无语,但也觉得孙菁说的,还真有些道理。这丫头片子,思想还蛮深邃的。
孙菁低声嗔怪道:“兄台,怎地又称小姐了?”
“孙公子,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二人,连个鬼都没有,何必如此自欺欺人?是小姐还是公子,你自己心中没点数吗?”田明亮再度无语。
孙菁争辩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兄台如何确定,这丛林中就没有匪徒盗贼也?”
说话间,田明亮一把拉住走在前面的孙菁,低吼道:“好像有人!”
孙菁吓得浑身哆嗦,紧紧攀着田明亮的手臂,田明亮听到了她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
田明亮猛然握紧长矛,正是是刘明的遗物。当日,刘明只身赴死,田明亮和孙菁说服家仆,从房间出来,在刘明的练功房挑选兵器,这长矛他觉得还比较趁手,加之二十一世纪的自己是标枪健将,看这长矛颇为亲切,就据为己有了。
当日和边军骑兵一战,田明亮投掷标枪一般掷出长矛,还斩获一个人头,从此对这长矛益发爱不释手,打扫战场时重新拾回,留在身边一来算是做个纪念,二来也可做个防身之物。
守灵的那些日子,家丁刘二教了田明亮一些拳脚功夫,田明亮有些标枪基础,更兼在边军营地磨练许久,倒也学了一招半式。
“林中系何人?为何鬼鬼祟祟?”田明亮高声喝问道。
短暂的沉默,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五个身影从树林中跃出,挡住了田明亮二人的去路。孙菁小鸟依人地躲在了田明亮身后。
“米脂李自成在此,速速留下买路财,方饶尔等不死也!”为首者手持一把改造兵器,是一根锄头把,顶端绑着一把斧子。身后四人,也是拿着各种改造兵器,有锄头,有镰刀,还有锉刀之类。
看这三人衣着破烂,形容枯槁,应该是难民。
田明亮哑然失笑,平举长矛,厉声斥责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也!李自成乃大魔头,岂是尔等这般模样?落难人间,不足为耻,落草为寇,打道劫舍,欺软怕硬,方最为可耻也!”
“少废话!兄弟们,干他丫的!”首领一声令下,五人朝田明亮他们冲来。
田明亮扎稳马步,舞动长矛,周身形成一圈棍影,护着田明亮和孙菁,让五个毛贼不得近身。
毛贼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家伙倒还是个练家子。面子观念的驱使下,五人硬着头皮继续对峙。他们寻思,毕竟对方只有两人,另一人好像已经被吓傻了眼,我们有五人,只要配合得当,定然能找回场子。
田明亮冷喝道:“若尔等弃暗投明,某便不再追究,否则别怪某不客气!”
“笑话!我李自成打家劫舍多日,还未曾失手也!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爷爷的厉害!”毛贼首领叫嚣着,又是一阵猛攻。
“再欺世盗名,爷爷今天取尔项上人头!”田明亮大怒,舞动长矛,连挑带点,枪花在首领胸前绽放,顿时血肉模糊,连连后退,跌倒在地。
四个小弟见势不妙,搀扶起首领就跑。
田明亮一路猛追,大骂道:“以后再敢冒充李自成,老子绝不轻饶尔等!”硬生生把五人逼回了树林,渐渐消失。
一场闹剧结束,孙菁还心有余悸,田明亮拉着她继续前行。这树林间保不准还有其他盗贼,还是快些逃离为妙。
出得山林,天已经亮了。前方是一座城池,城门口“定边”两个大字,十分醒目。看来,是到了定边县城,也就是张献忠的老家。
二人在一处客栈住下,孙菁说什么也不肯独自住一个房间了,实在是被吓破了胆。她可不想又被毛贼抓住,昔日在刘家庄被囚禁了三年的经历,实在是不堪回首。
二人共处一室,就苦了田明亮,孙菁睡床,他只能睡板凳。这板凳有比较窄,一点也不睡不安稳。一夜未眠,此刻困得要命,孙菁已经开始打呼噜,田明亮无奈,只得干脆躺在地上,才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孙菁突然从床上坐起,惊呼道:“有盗贼!”继而扑到了田明亮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田明亮惊醒,只见孙菁依然闭着眼,睡得正香。好家伙,这丫头是在梦游了。
田明亮摇醒了孙菁,坏笑道:“孙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小姐这般,让田某情何以堪?”
孙菁又羞又恼,推开田明亮,满脸通红,胸前剧烈起伏,嗔怪道:“混账!不带这般欺负女儿家的!”
“孙大小姐真是说笑了!小姐扑入田某怀中,如何又成田某欺负小姐呢?我说了各自住一个房间,小姐又死活不肯!男女共处一室,孙小姐如此楚楚动人,田某也是血肉之躯,若是做出什么不轨之举,该如何是好!?”田明亮故意吓唬孙菁道。
孙菁连忙收拾行李,振振有词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启程赶路!”说完已经扛着包裹,一瘸一拐出了门。
田明亮无奈地摇摇头,背起行囊,抄起长矛,跟了出去,大喊道:“孙兄,你的腿果真无事吗?”
“没事!抓紧赶路吧!”孙菁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田明亮追出去,发现孙菁确实瘸得有些厉害。她的长衫上,腿部都有了血渍。这丫头,还真是嘴硬!
此刻,客栈外人头攒动,一个瘦小子手持大刀,牵着一匹马,高呼道:“李自成在此,低价售卖昔日刘明坐骑、宝刀!路过的父老乡亲,瞧一瞧,看一看啦!绝对物超所值!”
田明亮彻底无语了,怎么现在遍地都是李自成?难道冒充李自成,已经是这一带的一种时尚?
田明亮拉着孙菁往那边挤,低声道:“去瞧瞧!”
“田兄此前不是懒得凑热闹吗?此番何意如此好兴致?”孙菁调侃道。
田明亮没好气地说:“瞧瞧马呗!孙兄腿伤复发,行动不便,无脚力如何能行?”
“田兄,在下的腿不碍事!还是抓紧赶路吧!”孙菁依然嘴硬地说。
田明亮也不顾孙菁的嘴硬,挤进围观的人群。
这小个子大概四十岁的样子,贼眉鼠眼的,蓄着八字须,一看就特别精明,此刻正在吹嘘标榜:“各位看看这青龙偃月刀,货真价实的神兵,削铁如泥也!再看这汗血宝马,纯种的蒙古马。当日刘员外阵亡,这马儿衔着这青龙偃月刀,冲出敌阵,流落金县街头,绝食以表忠诚。在下亦是偶然之间遇到这马儿,一番精心照料,方才救回忠烈宝马的性命。今在下急于筹集军饷,故此低价出售,还请诸位成全在下一片孝心!”
田明亮看了一下,这马有些瘦弱,哪里是刘明的马?这青龙偃月刀,跟二十一世纪自己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有些大同小异,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粗制滥造的。
围观者,是看热闹的多,真要买马买到的压根儿就没有。
田明亮直奔主题道:“兄台,这马如何卖?”
“这位兄台真是好眼力,一看就系英雄豪杰!宝马配英雄,天下一绝也!在下急于筹集军饷,加之兄台乃有缘人,这汗血宝马二两银子卖于兄台!宝刀亦只需二两银子,若兄台两样均买,友情价只需三两银子!小本生意,谢绝还价!”小个子喊价道。吆喝了这么半天,总算有人问价了,他顿时看到了希望。
田明亮亮出长矛,转而言其他道:“兄台,此矛乃刘员外生前使用之兵器,员外生前曾教授在下,员外仙逝后,在下一直带在身边。兄台不若评估一下,此矛可否值二两银子?”
小个子陪着笑脸道:“兄台,在下只卖不买,实在无法评估也!还请兄台另请高明!”
“李兄,众所周知,当日刘员外与李兄大战三百回合,员外曾砍伤李兄手臂,不知是左臂还是右臂也?”田明亮一本正经道。
“罢了!这宝马宝刀不卖了!”小个子顿时警惕起来,牵着马,挤过人群离开。
田明亮追了上去,意味深长道:“兄台,适才人多嘴杂,在下不好拆穿兄台。实不相瞒,李自成与在下系故人也。”
“这位兄台到底意欲何为也?”小个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田明亮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道:“你那马儿,并非蒙古汗血宝马,一看就是中原一带的普通马匹,一两银子卖与在下可好?否则在下就揭穿阁下!”
“兄台,萍水相逢,无冤无仇,还望兄台莫要这般欺人太甚!”小个子一本正经警告道。
田明亮毫不相让,也警告道:“兄台不仅以次充好卖假货,还冒充在下故交李自成,损害其名誉,在下要为故交讨回公道!若是在下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李自成,怕兄台吃不了,兜着走!”
“好!今日遇到你,我认栽!一两银子,牵走吧!”小个子咬牙切齿道。
田明亮牵过缰绳,丢了一两银子给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