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两银子买了匹二手马,田明亮和孙菁再次启程。田明亮强行让孙菁骑上马,自己则牵着缰绳步行。
孙菁腿伤复发,与他的治疗不当,是有很大关系的。刚刚恢复一些,又连续赶路,马儿丢了以后,走了那么远的路,伤情又加重了,自己这个随行者太过大意,一直未注意,此刻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当务之急还是不要进一步劳累,以为后续治疗打下基础。
二人盘缠本就不多,买下这马儿,已只剩下一两银子,外加二十几文铜钱。路程还有几百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天下来,行进了不到二十里地,马儿便开始脚步蹒跚,口吐白沫,几乎把孙菁跌下马来。
田明亮见势不对,只得扶孙菁下马,寻思这马儿恐怕是饿了或者渴了,拟或是中暑了,找了个路边小店歇息。
他尝试着喂马吃草喝水,这马儿根本不配合,蜷缩在地,居然就此一命呜呼了。
田明亮大怒,骂道:“该死!老子还以为贪了便宜,原来是被坑了!”这骗子隐藏得真深!怪也只怪自己没经验,不懂得识马。现在也是有苦难言。
孙菁的腿伤又加重了,已经完全无法行走,伤口滴着脓血,因为天气炎热,恶臭连连,招来成群的苍蝇。
无奈之下,二人只好又住进小店。为了省钱,只有被迫住在一间房,还是孙菁睡床,田明亮睡地。
田明亮安顿好孙菁,第二天早上,自己出去打听,试图找个郎中来,孙菁现在的伤情,必须请专业人士出马了。
找郎中,还是得去定边县城,田明亮只好又走了二十里地的回头路。
刚进城,便见路边聚集了不少人,被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坑骗自己的那个小个子。
只听这男子又在吹嘘:“诸位!诸位!瞧一瞧,看一看啦,医神新研制的跌打损伤丸,摔伤、扭伤、擦伤,一粒见效!友情价只卖十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田明亮心里怒火中烧,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一把揪住这家伙的衣领,居高临下质问道:“孙子,昨日坑得你爷爷够呛!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招摇撞骗,爷爷拉你去官府!”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这该死的骗子。按常理说,这些家伙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哪里想得到,他居然又在原来的场所行骗?
这家伙认出是昨天骗过的人,但面不改色心不跳,叫嚣道:“兄台,你我素不相识,大庭广众之下,兄台莫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也!”
“还狡辩!”田明亮发力,把这家伙提得脚都悬空了,“诓骗老子的银两速速还回来,否则别怪爷爷出手重,要了你的狗命!”
这家伙眼见田明亮惹不起,转而油腔滑调道:“兄台且先放我下来!你我之间定是有误会!”
田明亮哪里肯听这些,坚定地说:“你这孙子,卖与我一匹病马,骑了二十里地就死了,速速将一两银子退还与我,否则爷爷今天要了你的狗命!”
“兄台莫冲动!有话好好说!”小个子哀求道,“我看兄台也是文雅之人,有理说不歪,马儿死了非你我所愿,在下愿同兄台协商解决!”
“放你下来没问题。若你敢跑路,或者玩啥鬼把戏,爷爷会让你后悔的!”田明亮警告一番,松开衣领,放下小个子。
这家伙还真打算跑,田明亮飞身而起,挥舞长矛舞出一串枪花,将这家伙的衣服绞成了拖把布条。这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像被猫玩弄的老鼠,几乎要哭了,哀求道:“兄台,实不相瞒,卖马的钱,在下已开销了一半!马死不能复生,你我各承担五成责任,我退还你五贯铜钱,还求兄台放过在下!”
“一两银子,全额奉还!否则,别怪爷爷的枪不长眼睛!”田明亮不肯让步,举起长矛,枪尖抵住对方的喉咙。
小个子哭丧着脸,小声争辩道:“兄台不也骑行了二十里地吗?再怎么着也得作价两贯,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实在囊中羞涩,倾其所有,也是够退还兄台八贯!”
“少一个子儿都不行!”田明亮咬牙切齿说着,枪尖开始用力,随时可以捅破对方的喉咙。
小个子面如死灰,从怀中摸索一阵,摸出了一两银子,交到田明亮手里。
田明亮怀疑这家伙给假银子,但自己又无法分辨,一时间竟然有些为难了,一把揪住对方的手臂,锁死他的腕关节,警告道:“若是敢玩花样,绝对轻饶不了你!爷爷我正在四处找郎中,你且随我而去,直到爷爷支付完毕,确认不是假银子,爷爷再放你离去!”
这家伙哭着哀求道:“兄台!放过在下吧!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住嘴!”田明亮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爷爷去找郎中!”
小个子身体单薄,腕关节被拿捏得死死的,心知逃跑无望,求饶更是无用,只得认命,哭丧着脸道:“要说郎中,定边近日来了一位神医,来自米脂县,有妙手回春之术,且最是慈悲为怀,在下带兄台去找这神医!”
“吹牛!”田明亮怒呛道,之前听到这家伙吹嘘什么跌打损伤丸,是什么什么神医新推出的,就颇为不齿。骗子,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还是习惯性地骗,真是可恨至极!
小个子十分委屈,振振有词解释道:“兄台有所不知,这神医真乃名不虚传也!在下有一远房堂弟,前些日在军营犯了事,被杖责一百,回到定边昏迷了十几日,家里人都在准备后事了,这吴神医已到,只用了三天时间,我那堂弟竟能下床活动了!”
田明亮心头大惊,这家伙所说的堂弟,莫不是张献忠吧?张献忠正是定边县人士啊!他急切地问:“你说这堂弟,可是张献忠?”
“正是秉忠,兄台如何知道?”小个子也是一惊。
田明亮大喜,激动地说:“速速带我去找秉忠兄!”
小个子一头雾水,一边被迫带路,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兄台与秉忠是旧相识?”
“岂止是旧相识!秉忠兄现在康复得如何了?”田明亮依然很激动,真没想到,因为买了一匹病马,竟意外找到了张献忠。
小个子解释道:“这吴神医倒真是神人,短短四个月,秉忠已是活蹦乱跳!”
“这世间哪有什么神医?盖因秉忠兄身体基础好,碰巧遇到一个郎中,秉忠兄就服他治,是以恢复得不错!”田明亮不屑地说。唯物主义的他,可不相信什么起死回生。
小个子立即反驳道:“说到这吴神医,兄台可别小瞧了!乡野之间,很多疑难杂症,均系吴神医治好的!且这吴神医宅心仁厚,从不多取一分一文。为此,还抢了县衙药房的生意,前阵子被那县丞使了绊子!所以说树大招风嘛,你说神医,你让人家开药房的做郎中的如何生存吗?”
田明亮对这些毫不感兴趣,这家伙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谎言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说到话,田明亮恨不得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田明亮试探性地问:“你说秉忠兄是你堂弟,你且说说他兄弟叫什么名字?”
“哎!秉忠家运不济,其弟张四娃,一直在米脂县衙当差,哪里料想,竟被越狱犯人杀害!”小个子唏嘘道,“亏得吴神医起死回生,在鬼门关把秉忠拉了回来,否则那一房就该绝户了!”
田明亮震惊了,在通缉令上,他只知道死了十个人,不知道张四娃是否在列。听这家伙一说,张四娃也被杀了。
他突然意识到,张献忠会如何想?必定认定如通缉令所说,是田明亮、李自成、李过杀了他弟弟!就算不如此认为,也免不了心存芥蒂。更为重要的是,不管他信与不信,社会上已认定,张献忠与田明亮等三人有杀弟之仇。
张献忠被除名,本就对李自成怀恨在心,顺带着对田明亮也不待见。如今又得知弟弟被李自成等人杀害,恐怕误会越来越深,已是深仇大恨。自己这么去找张献忠,真的合适吗?
这么想着,田明亮突然改变主意,道:“这样,我兄弟旧伤复发,情况危机,你且先带我去找那郎中!”
“呃……”那家伙有些茫然。
田明亮粗暴地说:“呃什么呃!立即带我去!”
那家伙委屈地说:“去就去,这么大声做甚?”心中说,你这家伙,仗着自己力气大,就如此霸道,不让人说话!找郎中就是找张秉忠,找张秉忠就是找郎中!你懂个屁。
走了四五里地,二人便到了张献忠家。吴毅正在室外接诊,张献忠不在。看病的人倒不少,二十几人排起来长队。
田明亮傻了眼,这人不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吴毅吗?还真是遍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田明亮抑制不住激动,冲到了队伍最前边,大声叫道:“吴兄!”
排队的病人对田明亮投来鄙视的目光,吴毅没有抬头,只是瞟见有人插队,温和但又不失严厉地说:“注意排队,依次就诊!”
“神医,此人乃是张某私交,跋山涉水而来,神医不若先给看一看。”小个子依然被捏着手腕,连忙补充道。他恨不得马上就拜托田明亮,被一个人这么拿捏着,真他妈的烦躁。
吴毅抬头,礼貌地说:“德帅兄,私交亦需排队……”没有说完,就发现是田明亮,瞬间愣住了。
田明亮激动地说:“吴兄,你叫小弟找得好苦!真乃天下奇缘也!吴兄怎地到了此地?”
“贤弟若是无紧急事情,且待愚兄安顿好病人,再与贤弟叙旧!”吴毅询问道。
那个被称为德帅兄的家伙,立即迫不及待补充道:“神医有所不知,这位兄台的友人旧伤复发,危在旦夕,愚兄以为救命为大,还请神医定夺!”
“弟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吴兄且先为其他病人诊断,在下前往城门外等候,吴兄届时前来寻弟!”田明亮推辞道。他需要把吴毅叫走,让这么多人无法就诊,他觉得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吴毅甚是疑惑:“贤弟就在此等候即可,何须舍近求远也?”
德帅兄也附和道:“张某以为,兄台不若就在此稍后,兄台适才不是说与秉忠系故人吗,稍后秉忠亦将归来,正好一道叙旧!”
“在下需购置些许日用货物,他日专程前来拜访秉忠兄!”田明亮撒了个谎,就要告辞。他没有再扯那小个子,既然都是熟人,若这家伙胆敢拿假银子糊弄,自己就能叫他身败名裂。
吴毅吩咐道:“即是这般,也好!德帅兄,你且陪同贤弟一起,带贤弟吃些东西!”
“吴神医,不必了吧?愚兄家中有事,脱不开身啊!”德帅兄一副身无可恋的样子。好不容易田明亮没拉着他了,吴毅又安排他随行。
吴毅和颜悦色笑道:“算是帮在下接待一下米脂县的老乡,在下实在脱不开身!”
“如此甚好!有劳德帅兄了!”田明亮坏笑着道。这家伙还蛮好玩的,不若让他再出出血,以报被骗的一箭之仇。
德帅兄虽然很不情愿,但对吴毅的话却十分重视,点头答应下来,和田明亮一起缓缓离开。
田明亮主动搭话道:“兄台可是叫张德帅?”
“正是!有何不妥?”张德帅有些疑惑。
田明亮淡然笑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觉得,兄台这名字真是绝妙!”田明亮是真想说,长得帅,这名字真他妈的土掉渣,而且人不如名,且是严重不相符。
张德帅十分得意地说:“在下原名张德兵,十年前行走江湖,在下自作主张改了此名。兵与帅,在下还是想当帅也!”
“在下略有疑惑,兄台与吴兄是何关系?”田明亮询问道。他已经发现,张德帅对吴毅很尊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张德帅唏嘘道:“吴神医是秉忠的恩公,亦是张某的恩公也!在下卧病在床三年,整日昏天暗地,生活不能自理,吴神医前往在下家中,先后推拿穴位七次,开药方十五剂,不出三月,在下竟痊愈了。吴神医说,在下系什么颈椎压迫神经,我等闻所未闻,真乃华佗再世也!”
说话间,二人已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