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已在桌上,人却已不在帐篷里。
因为桌子也不在帐篷里,而是摆在了帐外的月亮下面的摇曳竹影里。
小桌竹椅,酒香四溢。
酒水清冽,是赤水河畔仁怀镇的酱酒。大盘子里切成一片片厚薄均匀,红亮金黄肥而不腻的肉,是柳月亮亲自下厨卤的猪头肉。小碟上白雪般的细盐粒,洒在达娃亲手过油的炸花生米上。
叶随风扬,四月初的夜晚,新月如钩。
“你本不应该喝酒,但我却不好劝你。”
带着陆离慢慢转了一圈营地,回到竹影婆娑的桌前,陆离三人坐下。杨黔喝下一碗酒,看向陆离说道。
风微凉,酒却暖,达娃用红泥小火温着壶溪水,从温暖的水里拿起酒盅。
“哦?却又是为何?”陆离咳嗽一声,停下来刚从达娃手里接过的酒碗笑了笑。
“有伤在身的人本不该喝酒,但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他不好劝你。”杨黔尚未回应,笑声及近,三人看时,却是杨黔的妻子柳月亮月白色的身影,浅浅笑着走了过来。
“听说你要走?”柳月亮在竹椅轻轻坐了下来,端起酒碗。
“是的。”陆离答道。
柳月亮似是随意,斜眼看了一眼达娃。
达娃笑了笑,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男人一但做了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聪明还是愚蠢,要强拉回来很不容易。
何况自己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但是自己也可以做一个聪明的决定,这个聪明的决定就是,由他去。
陆离却是看向柳月亮,这是一个很沉稳很有智慧的女人,这也是一支很神秘的商队。
这里是一个在官道旁依山傍水的空地,营地选择了傍水。流水潺潺,片刻不停,但却又可以让坐在溪水傍人感觉到很宁静。
方才转那一圈,营地最外面一圈竟是用拉货的大车围起来的,车里的货物竟然还没有卸下来。而大营前后左右,竟然用大车立起了四个辕门。
长刀短戟,车后的人也按四门分成了四组,每组二十五人。方才陆离走过的时候,只见这些人身上除了闪亮如银的长短兵刃,每个人的背后,还都背着一把弩。
陆离细看过去时,也是一惊。
“诸葛连弩,每张弩匣带二十四支箭,另配四个箭匣,每个匣内已装好二十支箭。匣可直接换。”杨黔负着手,顺着陆离的眼神,淡淡的向身旁的诧异的陆离说道。
陆离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心里一凛,又抬起眼看了一眼杨黔。
元初战乱四起,到了中期,朝廷限制铁器,平常人家里连菜刀都是几家合用一把。
弓亦是不常见。虽远处蜀地,皇帝离得远,官府衙门对于百姓生活谋生,睁只眼闭只眼。但即便是平常猎户打猎,大户人家看家护院,镖局行走。各种所用的弓的大小,力量,亦都会有限制。
弩却是绝对军制兵器。
按元律,“私藏军制按谋反论,诛九族。”是以平日里的百姓人家,更是连弩的名字见都不曾见过,何况是战力惊人的诸葛连弩。
这一百张诸葛连弩,加起来一万多千支箭,连一个普通万户府都不一定能拿得岀来。
“这东西若是落在李云龙手里,这厮怕是连东京都敢去打。”陆离叹了口气。
随着星移斗转,陆离行走再看四门时,对着月下的北斗星,这四门竟是按“生死惊休”四个方位而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是不是?”杨黔见陆离一时呆在当场,笑起来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句话适合你,好像却不太适合我。”回到桌前,坐在竹椅上陆离缓过神来。
“却是为何?”柳月亮方才在卤猪头肉,没有一起转圈圈,她不太明白陆离的话。
“她的意思是,我们知道他的很多事,而你对我们却并不了解。”达娃笑道。
“你问,我告诉你。”杨黔听到,在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对陆离说道。
“我问的你都会说?”陆离盯着他的眼睛。
“会说。”杨黔很肯定的回答道。
“却是为何?”陆离又问,这样的人不多,有些秘密,说出来会要命。
敢将秘密说出来的人很少,能答应别人说岀来的人不多。何况他自己也不知道陆离会问些什么。
“因为你舍命救了我侄儿。”杨黔道。
“你们也救过我。”陆离不解,若是一命还一命,杨黔并没有欠自己任何东西。
“我们救了你,是你的事。但你救了我侄儿,却是我的事。所以,我还是欠你的。”杨黔答道。
这个回答很简单,也很不容易听懂。但陆离却听懂了,他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柳月亮和达娃,她们都听得懂。
这是一句只有失去过的人才能听得懂的话。
只因别人的痛,只痛别人的身上。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而自己的痛,才是真的痛。
自己失去过,痛过。才能真正体会到,虽生命无常,但有些人,失去不起,有些痛,扛不住。
对于杨黔,别的东西都可以无所谓,但杨长小道,他失去不起。
“何况我们已经是朋友。”杨黔又笑起来。
一个可以不为什么,去舍命救人的人,通常都是可靠的人,跟这样的人,是可以交交朋友。
“哦?!”陆离看着杨黔的双眼,盯了很久,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这酒好香,那么,在哪里才能买得到?”陆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