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清净好睡骨，雄宝燥热手碎颅。
王肃越过墙头，落在地上，险些有些站立不稳，脚下所踩的土壤过于松散，显然是近期被人翻动过。
空气之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带着好奇，王肃蹲下身子，捻起土壤嗅了嗅，瞳孔微缩，心中了然。
这气味儿与方才在大金轮寺门口那儿的一样——血腥味儿。
莫非，那几口箱子里装的，全都是人的尸体？脚下埋着尸骨？这吐蕃的佛门重地竟有这般秽物？
王肃十分疑惑，若这些真是人的尸骨，那么，这大金轮寺，要这些尸骨作甚？
远处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近。
一队僧人提着灯笼经过，王肃暂时顾不得思考，先躲了起来。
“你说，那唐人真是国师大人的弟子？我看他根本就不通佛法，倒像是个屠夫。真是想不通国师大人怎会收这种人为徒。”
“嘘，国师大人岂是你可以妄加揣测的？那唐人不过是国师的武学徒弟罢了，算起来顶多是个不记名弟子罢了。”
“害，我不过是就这么一提，你当没听过便是。我们继续巡逻吧。”
僧人们扫了一眼便又继续去巡逻了。
吐蕃语王肃自然是听不懂的，他等到僧人们离去，便爬上了一颗高高的大树，蹲在树梢上俯视整座大金轮寺。
已是深夜，大金轮寺内，却还是每一间房都点亮了灯火，恍若白昼。王肃大致看了一眼大金轮寺内整体的建筑布局，记在心中后便又轻轻跳下了树。
王肃先是沿着边沿转了一圈，观察了一番围墙高低，以及道路。
大半个时辰过后，王肃终于是把大金轮寺的外围转了个遍儿，算是大致摸清了大金轮寺进出的道路以及主要建筑的位置。
他高高跳起，在空中踢了一脚墙壁借力，跃上了房顶。
大金轮寺的厢房都是瓦片的屋顶，王肃不敢快速走动，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在屋顶上。每到一个屋顶，便掀开瓦片，偷偷窥伺屋内。
他运气还算不错。
找过了几间屋子，终于是在一间屋子内看见了杨彻。
杨彻盘膝而坐，左脸的伤疤十分狰狞，瞧这模样像是在练功。
从瓦片的缝隙之中渗出阴森的寒气，让王肃下意识地裹了裹衣袍，他定住心神，拿起剑便要将其抽出。
剑刚抽出一半，王肃又将剑收了回去。杨彻屋内又走进了一人，这人正是刚才在大金轮寺门口出现的达波桑吉。
“杨彻，师傅问你何时才能将阴煞经练至大成？”
杨彻本是凶横之人，在达波桑吉面前竟是十分温驯。
“师兄，放心吧，最多三日我便能练成了。”
“你最好抓紧点，师傅可没什么耐心，你想必也不想再去吃那些苦头吧？”
杨彻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
达波桑吉又说道：“你去中原杀了这么多人，沾染了这么多死气，阴煞经居然还未练成，当真是愚不可及。”说完便像踹狗一般踹了杨彻一脚，后又转身离去。
杨彻熊一般的身体跪伏在地上，说着：“师兄慢走，师兄慢走。”
王肃看不见杨彻的脸，只能看见杨彻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杨彻想来也是不懂吐蕃语，达波桑吉与他对话，用的也都是唐语。
默默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心中暗暗想道：听达波桑吉的意思，杨彻好像是受这大金轮寺的指使才在大唐滥杀无辜的？滥杀无辜是为了练那什么阴煞经？阴煞经是个什么魔教功法？莫非这一切都是国师的主意？
像是整件事忽然蒙上了一层迷雾，王肃有些看他不清。
王肃又看了眼杨彻屋外守卫着的众多僧人。
自己若是不能悄无声息地短时间内将杨彻解决了，势必会将屋外的僧人吸引进来，若是被他们拖住，自己便也脱不了身了。今日先绕过他好了，刺杀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肃也不敢跟随达波桑吉，毕竟从上次交手看来，达波桑吉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若是贸然跟上去，说不得就要被他察觉了。
看着达波桑吉远去的方向，王肃便沿着相反方向的道路遁入黑暗之中。王肃又大致走了一遍大金轮寺内的道路后，便翻过墙离开了大金轮寺。
达波桑吉一路直奔大金轮寺中央的雄宝大殿。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大殿的正中央，盘膝坐着一个人。
他头发卷曲、披肩，满脸同样卷曲的大胡子，只半穿着一间薄薄的深红色单衣，露出了一身古铜色的健壮躯干。奇怪的是，这人头顶竟是嘶嘶作响，冒着热气。
大殿之内并无严冬的寒冷，甚至还有几分燥热。达波桑吉脱去了一间外衣，双手合十恭敬地朝那人拜了拜。
“师傅。”
原来这人便是达波桑吉与杨彻二人的师傅——吐蕃国师。
吐蕃国师缓缓睁开了眼，蓝色的瞳孔中不带一丝感情。黑色的胡子微动，便听吐蕃国师用雄厚的声音说道：“他阴煞经练得如何了。”
达波桑吉自然知道吐蕃国师口中的他是谁，说道：“刚才问过了，他说最多三日即可。”
“蠢材。”国师走到了几口箱子旁，一手往里一抓，抓着脑袋提起一个人来，“那便再给他三日吧。再过三日，我便不用再靠这些死人了。”
被吐蕃国师提起来的人显然已经死透了，看其面相应是唐人，面黄肌瘦。吐蕃国师运转内力，雄宝大殿之中又热了几分。只见尸体之中仿若有几缕黑气飘出，被吐蕃国师一把抓住，吐蕃国师再一发力，徒手捏爆了尸首的头颅，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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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国师又走回大殿中央盘膝坐下，而达波桑吉则是在一旁恭敬地站着。半晌过后，国师又睁开了眼，大殿之中凉了几分。
“大巫那边如何？”
“大巫大人仍没有什么头绪，一筹莫展。”
“那东西很重要，这两年有大用，你时不时便去他那儿催促一下。唐那边如何了？”
“已经与他们谈妥了，不过听他们所说，好像我们这边有些贵族不安分，便是唐人煽动的。师傅，我们要不要？”
吐蕃国师抬了抬手，说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先谋全局再平这些蠢货便是。”
达波桑吉颔首，两人又交谈了会儿，达波桑吉便打算告退。不过，达波桑吉正打算离开之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说道：“对了，师傅。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好像在蒙元那儿找到了您几年前吩咐要找的那卷经书。”
“什么！？”
声如狮吼，威震雄宝。
吐蕃国师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达波桑吉也是吓了一跳，少有地看见自己师傅这般激动、失态。
“几日前他们飞鸽传书说从拓跋宏毅那儿偷到了那卷经书。算算日子，应该再过几日便到尼玛城了。”
吐蕃国师只惊讶了片刻，很快便平复了心情，说道：“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前几日师傅闭关练功，徒儿不敢打扰，还请师傅恕罪。”
“罢了，无妨。你现在速速调些寺里的高手前去接应那队探子，务必要将那卷经书带回来。”
达波桑吉尽管有些疑惑，但仍是照做了，告退后便跑去召集人手了。
达波桑吉走后，国师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欣喜若狂。
好啊，竟然真让我找到了，真是天赐良机。
王肃回到了客栈，照着记忆涂涂画画，将大金轮寺内的地图画了个大概。画完之后，又拿着笔在这张地图上用线条画着线路。尽管好奇吐蕃国师到底图谋为何，杨彻到底是否是受其指使，但杨彻终究是要杀的。
踢踏踢踏——
正当王肃计划着如何刺杀杨彻时，便听见了街道上的马蹄声。王肃刚听见了声响便立即吹熄了蜡烛，走到了窗边。
只见十几个僧人骑着马，踏破了夜的宁静，沿着街道出了城去。王肃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又点燃了蜡烛，摊开了地图，左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翌日，王肃睡得晚了些，索性也起得晚了些，毕竟休息亦是十分重要的。
王肃走上了街头，四处打转，见着小商小贩了，便与其讨价还价，遇见了些新奇玩意儿，便掏出几枚铜钱购买，又借机打听点尼玛城和大金轮寺的事儿。
王肃这一打听方才知道，这大金轮寺有上百僧人，不过大部分还是只修习佛法，对于寺庙内的高深武功只是略懂皮毛，强身健体便足矣了，只有不到一半的僧人武艺高强。
王肃又在一个粮食铺那儿买了两桶油，店主一高兴，便关不上话匣子了。
“你可不知道，我们国师啊，可真是圣人转世呐。国师大人他不仅精通佛法，又武艺高强，称霸吐蕃二十年，未逢敌手。
嘿，还有啊，咱这些平民，要是家里有人去参军，直接免除一半的税收。这不，前几年我就把我家老大撵去军队了，家里富起来了，他在那边过得也不错，顿顿有肉……”
王肃听了半天，其他有用的没听出来什么，只听出了粮食铺主对于吐蕃国师的崇敬。看来，这吐蕃国师并非常人啊，文治武功样样不差。
外族这般励精图治，大唐江山外患不浅。
王肃多了几分担忧，但不在其位难谋其政，也不再多想，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诛杀那手上血债累累的杨彻，与此同时，还得探明杨彻滥杀无辜的背后，吐蕃国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听完了粮食铺主对吐蕃国师滔滔不绝的赞美之后，王肃便告辞了。
油已经买好了，还差点东西。
王肃心中正想着，便路过了一家店铺，店门口挂着大大招牌，招牌的边缘用唐文字小小地写着聚宝阁。
此处想必会有那些物件吧。
王肃走进了聚宝阁，立刻便有一个吐蕃小厮迎了上来，尽管王肃穿着破旧、不修边幅，但他仍是用流利的唐语热情地说道：“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王肃靠在了一旁的柜台，随意地打量着上面放置着的稀奇宝物。
“你们这儿可有硫磺、硝石和木炭？”
“客人您说笑了，这些可是做黑火药的东西，我们这儿怎么会有？再说了，这些小玩意儿，是进不了我们这聚宝阁的。”
王肃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于是又问道：“那你可知哪里有呢？”
小厮瞧出了王肃多半不会购买其他东西，但依旧带着热情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有几分真切，几分虚假便不得而知了。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可能得您自己出去转转才知道了。”
王肃点点头，知道这些东西管制得严，很难买到，也不为难小厮。王肃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放在了柜台上。
“这东西，烦请你们帮忙掌眼了。”
“诶，好的。”
小厮拿起了那物件，瞧了一眼，便神色大变，眼中带着惊异看了一眼王肃，说道：“您稍等，我去请掌柜的看看。”
“嗯，去吧。”小厮一溜儿烟地跑进了内堂。
小厮脸上的神色变换王肃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却不动神色，仿佛一切了然于胸。那物件不是别的，正是从老秃身上搜出来的刻着吐蕃文字的某种动物骨头。
如此看来，这老秃的身份果真不简单啊，那块骨头又是何种身份的象征呢？
王肃眯着眼，又想起了那卷羊皮纸，愈发地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很快，小厮便带着个梳着八字胡的瘦高中年男人出来了，这中年男人便是掌柜的。
“您里边请。”掌柜的恭敬道。
王肃嗯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内堂，坐上了主位。
掌柜的亲自为其斟茶，而王肃则是默默看着，心中有数。
掌柜的坐在了下座，问道：“大人此次前来便是要些硫磺、硝石这些？”
王肃先不理睬他，而是悠哉游哉地喝了茶水，待茶水下肚后，这才缓缓说道：“正是，这些东西要尽快备齐。”
“是。“掌柜的顿了一下，忽然又问道，”大人，这大金轮寺就在旁边，您为何不……”
“此乃机密！怎么？某还需要向你汇报吗？”王肃冷哼一声，面露不愉。
“不不不。大人恕罪，在下只是好奇罢了。”掌柜的稍稍有些慌神。
王肃表面不爽，说道：“莫要多问，照办便是，你快去准备吧。”
掌柜的如释重负，便要离去。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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