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傍晚,建奴大军果然到了,就在城外绕城扎营,六万多八旗大军加上随军的包衣阿哈,被驱使的汉奴、鲜奴等,足足有十几万人。蜿蜒绵延几十里的大营把周长只有十四里(按当时的营造尺合计122里,合现在14华里的开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恰巧就在此时,老石他们把第一批做好的铅弹、油布、装弹用的通条以及装火药的量具等一应物品送到了马家家丁们手中,还特别交代,这批鲁密铳的口径也并不完全相同,铳管大小多少有些差异。但由于铅弹是用同一种规格的模具熔铸的,所以遇到口径较大的铳管时,需要包裹两层油布才能卡得紧密,马爌着人记下马上找来族兄马二——马国远组织家丁们开始训练试射,并把老石交代的铳管差异等情况都做了交代。
马家的这些家丁们都是久于行伍的精锐,本身又都是曾经装备使用过鸟铳的老手,所以上手很快。装药,油布包裹铅弹,通条通紧等这些步骤老早就已经掌握了的,虽说使用独子铅弹的精度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有多大进步,但排射密集目标肯定没问题。
马爌也挑选了一杆品相比较好的鲁密铳蛇蛇了十几发,给自己找找感觉,还好,到底是从小就玩枪过枪的,手感还在,两百米内打中人体目标的要害不现实,但打中人体这么大的目标大约有七成的命中率。十几铳试射下来,马爌的命中率让家丁们自愧不如。
当晚建奴也没有趁夜攻城,只是遣了两个劝降的使者来劝降,自然是被马林一口回绝了的。
第二天一大早马爌就亲自扛了昨天亲自挑选的那杆鲁密铳带着家丁要和父亲上城墙观敌,母亲侯氏死活不肯,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了,不愿意再让另一个儿子再涉险地也是人之常情,就是马林内心也是不愿意马爌再涉险的,毕竟这个儿子实在还太年轻。之所以前番同意马爌参加萨尔浒之战,是原以为以大明的思路大军碾压之势,建奴灰飞烟灭是坑定的事情,才让马爌跟随过去镀镀金。
这次马林再次同意儿子和自己一起上城御敌,很大原因是要拿马爌的身份鼓舞士气,让大家都知道,看总兵大人十几岁的四公子都参与守城了,且人家已经牺牲了两个儿子了,咱们平头百姓还有什么借口不拼命的。
马爌上城后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外乎和马林一起到处巡视,让大家都看到马爌的存在。
没多久,建奴方面又来了几骑使者劝降,马林刚要拒绝,看马爌使眼色,便由得儿子去对答。马爌的意思很简单,投降献城事关重大,你们要安排有足够分量的人来,最好是努尔哈赤亲自来才显得有诚意,这几个建奴劝降使者不疑有他,赶紧回去禀报去了。
马林当然知道儿子的打算,因为前几天马爌就跟他提起过此事,马爌对自己一铳命中把我不大,又从家丁们中挑选出十几个铳法好的,令大家先隐蔽好,装好弹药、点燃火绳待命,都蹲在城墙的垛口下,千万不能让建奴察觉了,否则建奴肯定不会上当的。到时等马爌的开火号令,大家全部只打建奴中身份最高的那个,以增加命中率,这么多杆铳瞄准一个人打,概率上也不至于全部打空。
没多久,建奴营内出来一彪人马,约有百十人左右,到了近前通报名姓后,才知道竟然是“代善”,建奴可真够诚心的,竟然是代善亲来!要知道,自从努尔哈赤的大儿子褚英死后,代善就是努尔哈赤儿子中的老大,他和哥哥褚英飞扬跋扈的性格完全不同,是个大局干很强,非常稳重谦和的人,能服众。现在是后金方面的统兵大将,是父亲努尔哈赤在军事方面事实上的总管,建奴内部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
听到竟然是代善亲自过来商谈投降事宜,马爌忍住激动,赶紧小声命令家丁们都做好准备,目标就是建奴中间那个穿红衣的代善。这会儿距离还是太远,马爌借口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对话,让代善等再靠近些,代善等又往前走了十余步就再也不肯向前一步了。
代善等人可不傻,凭借多年和明军交手的经验,知道再向前就是明军强弓的覆盖范围了,火铳到倒不再他们的考虑之列,因为他们知道明军火铳的一贯尿性,装上散子根本就打不了多远。
看到代善等实在不会再继续靠近了,马爌估计了下距离大概有两百米左右,虽说还是太远,但也只能如此了,再耽搁下去万一建奴起了疑心,可就再没机会了,希望十几颗铅弹能有一颗好运气击中代善,最好还要击中要害。
想到此,马爌伸手从家丁手中拿过自己的那杆鲁密铳,据铳上肩,铳身支在垛口上,嘴里轻呼一声:“准备,目标中间红衣者,打!”随着马爌的指令,十几个专门挑选出来的铳法好的家丁同时从垛口下站起身来,举铳一齐对着红衣的代善开火。
两百米说远不算远,但说近也不是很近了,马爌和家丁十几人直至用铳口指向代善一行人时,代善等人才觉得事情不对劲,但已经晚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十几敢火铳的轰鸣声已经响起,代善和另外两名随从已经应声从马上摔落。等代善的随从们反应过来时,代善已经仰面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胸前和腹部几个血窟窿,躺在那里连哼都没哼一声,倒是另外两个中弹的随从还没死去,正在地上翻滚嚎叫,样子很是凄惨。就在这时,马家的另外百十名也在城墙上的家丁纷纷开火,意图阻止代善的随从们搬运代善的尸体。
看到后金方面还没反应过来,并无大队人马出动支援,马林立即下令所有的家丁们出城抢尸。打死的可是代善,是建奴的大贝勒,按照汉人王朝的传统,这可是太子的身份,并且有尸体为证,这得是多大的军功啊!家丁们也都是明白轻重的机灵鬼,一个个奋勇争先地出城而去。
代善带来的随从亲卫有一百多人,刚才又被城上家丁们的第二波排铳打死打伤十几个,这些亲卫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在仓促之间,哪里还经得住城上火铳支援,地面四五百马家家丁们的冲击,出城抢尸的家丁们先是火铳轰击,近了后又是一通弓箭,几乎没损失几个人就把代善的尸体抢回了城内,顺带还把一百多代善随从们的首级全部给割了回来。
代善的随从们一个没漏网,为啥呢?怎么都不跑呢?为什么明知不敌还要做无谓的牺牲呢?这是因为后金的军法非常严酷,这些随从们没有保护好主子,甚至连尸身都没能抢回来,逃回去也铁定会被处死,并且还会连累家人,对这些代善随从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力战而死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直至家丁们都进了城,城门和吊桥都关好后马林才彻底放下心来。心想有了这些建奴首级和代善的尸身,看来能把前番萨尔浒大败的罪过弥补个大半了,至少肯定是死不了啦。
想到此马林急忙命人把建奴首级和代善的整个尸身赶紧都处理保存好,特别死代善的尸身,绝对不容有失。当时保存尸身和战场首级的办法不外乎采用石灰脱水杀菌和用盐腌制脱水两种方法,虽然脱水后会变形,但还是能基本保留生前的大概模样。还有一种相对成本高一些的方法,就是漆封,可以不怎么做到不怎么变形,但有些不很靠谱,大概率会腐烂得一塌糊涂,连死者亲妈都不定认得出。
交代完后心情大好的马林就兴冲冲地去找镇守太监刘源去了,却不知刘源还在家里发愁呢,这位开原的镇守太监刘源原来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随堂位置上眼见混到了四十多岁还是出不了头,就托关系使钱谋了这个开原镇守太监的差事,其实就是代表皇上随军监军的意思。
明朝的监军有两种,一种是代表朝廷的,比如在萨尔浒战死的监军潘宗颜就属于就属于这类,一般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担任,由内阁和兵部派遣。另一种就是如刘源这样的太监担任监军或者镇守,代表的是皇家,理论上是由皇帝亲自指派的。但实际上是皇帝本人根本就不过问这事儿,都是由几个皇上信任的心腹实权太监私下拟定后报给皇帝的。
刘源为了这个差事花费了不少银子,更找了不少关系,原指望能在边关混出点儿名堂,立些功劳,捞点钱什么的。不敢比前世名宦能青史留名,至少多捞些钱财傍身,也好老有所依。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刚上任不久,就赶上了萨尔浒的惨败,这一下子什么都不要想啦,只看上面是让自己怎么个死法喽!最好能六个全尸就错了。
从过往的惯例来看,战败时朝廷对手握重兵的武将一般都比较宽容,文官出身的监军有朝臣们的庇护,皇帝一般也不会和众大臣们撕破脸处死文官出身的监军。近些年来,一旦战败拿镇守太监或者监军太监们出气,都已经成了惯常操作,哪怕皇帝本无此意,但架不住满朝大臣们一通鼓噪,太监不死谁死?
刘源这在胡思乱想的发愁呢,马林到了。一进门,马林就喊道:“刘大人,大喜,大喜啊!”
刘源没好气地回口道:“马大人就不要折杀老奴啦,老奴就一奴才,皇上的家奴罢了,您这声刘大人,老奴可担待不起。再说老奴已经将死的人了,何来喜事只有?马大人您就别取笑老奴了。”
马林也不介意,知道刘源还是再为小命发愁,当下也不卖关子,就把马爌献策击杀代善包括改良火铳的事情详细说了。刘源听后大喜,当即就如重生了一般活了过来,夸赞到:“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到底是你马家世代将门,这么小年纪的马爌就能有如此的谋略和胆识”,说着,又是一大通恭维话喷涌而出。
马林谦虚了几下说:“的确,这次多亏了我家老四,这下您也不用再担心性命了,有了代善的尸首,咱们保住命都是没问题的,我呢一介武夫,这次捷报的文书就有劳刘大人您了。”
马林本就有些虚荣,对自己的文采也颇为自负,其在自称武夫时本意是想提醒刘源自己的文采也是不错的,只是想在刘源跟前前许下,其实什么时候马林真把自己当成一介武夫了!哪知本来“心如死灰”的刘源在“柳暗花明”后,顿时精神大振,竟然忘了谦让,连忙答应:“好说,好说,那咱家就献丑了,说着就命人准备纸笔,不大功夫,一篇“花团锦簇”的报捷文书就写好了。
刘源本来就是在司礼监摸爬滚打了多年的,明朝时司礼监可是后宫最重要的机构,能在司礼监站稳脚跟的人都是人精级别的,首先文采就是第一位的,奏章这种东西该怎么写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林拿来看啦看,只见上面写道:“击杀奴酋太子代善,并抢得其尸首。奴酋努尔哈赤者重伤逃窜,奴酋亲卫被当场格杀千余人,后建奴大军至,惜只抢割得建奴首级百零五级,俱是真夷壮奴等……”
饶是马林对自己文采非常自信,也不得不佩服刘源的文笔,其即兴草就——就能写出如此文采斐然的报捷文书来,并且还是用法度森严的“馆阁体”楷书写的,如此速度,马林自问是做不到的。只是可惜现在建奴已经团团围困了开原城,报捷文书一时是送不出去了。
与此同时,后金大营内的努尔哈赤也得知了详情,老奴这个心痛啊!这可是亲儿子啊,千真万确的亲儿子,不是隔壁老王的。并且代善现在又是努尔哈赤最为倚重的儿子,如何能不心痛!悲愤交加的努尔哈赤满脸泪痕地大声咆哮着:“马林如此卑鄙,等攻下开原后一定要屠城,屠城!整个开原要鸡犬不留,片瓦不存,要把马林一家都碎尸万段才能解恨,尔等都记下了,要把马林一家碎尸万段。”
努尔哈赤一边咆哮着,一边下令立即攻城。
开原有四个城门,东门为“阳和门”,西为“庆云门”,南边是“应恩门”,北门是“安远门”。此时各城门俱都防守严密,城门内侧都准备好了大量砖石,随时可以封死城门,城墙外是从西边引来的辽河水,东边引来清河水而形成的既深又宽的护城河,护城河内侧就是三丈高的城墙,对于没有攻击设防坚城经验的后金八旗来说,开原城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果不其然,连续强攻了两天后,努尔哈赤从悲愤中清醒过来,明白开原城防坚固,以后金现有的攻坚能力,强攻是不明智的,自己不能因为丧子之痛而失去了理智。
冷静下来努尔哈赤心想在开原不能继续在开原浪费时间和兵力了,原本来开原的目的就只是试探性进攻,积累点儿进攻设防坚城的经验。要知道在此之前,大金八旗还从没有从没有攻击过坚固城池,只是在统一女真各部落的过程中强攻过各类女真寨堡,但那完全不能和明军的设防坚城相比,如今连续两天强攻开原,除了损兵折将外,拿开原一点儿办法没有。不如先转头攻打铁岭?就算是铁岭,也没有肯定拿下的把握,虽说早就在铁岭城内安插了大量内应,但毕竟铁岭也是大城,又是宁远伯李成梁的祖地,守城的明将又是李成梁的三儿子李如桢,想来铁岭也是一个硬骨头。要是铁岭也攻不下,那就去攻打叶赫部,你明军有坚城可守,但叶赫人没有,能得到叶赫部的十余万人口补充,对于壮大大金的力量来说,远比攻下一两座明军的坚城重要。
想通了此节的努尔哈赤随即下令,大军撤围开原,南下转攻铁岭。
不一日围困开原的建奴大军就撤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