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城,永宁坊。
一座老旧的三进院子内,一间略显昏暗的厢房里。
黑色的漆案上,红色的熏炉轻烟袅袅,正午的阳光透过米色的窗纸,让烟雾闪着五彩的佛光。
五彩的光线后,面容愈发憔悴的宋氏正襟危坐在床头的锦凳上,她的身旁则躺着神态安详,满头焦发的希哥儿。
宋氏美眸微闭,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不断地小声祈祷:“佛祖慈悲,菩萨保佑,保佑我希哥儿……”
到雷州城已经两天了,希哥儿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这让宋氏内心忐忑不安,如果不是希哥儿不时梦呓,如果不是寇安斩钉截铁保证,宋氏可能已经崩溃。
十年时间,希哥儿的平安已成为她内心的魔怔。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从看到他额头恐怖的伤疤开始,保护希哥儿平安一生成了她最大的夙愿。
这个孩子的命太苦了,从出生便在血海中挣扎,额头那道恐怖的疤痕便是出生那天留下的。
等到她赶到时,寇安就明确的告诉她,孩子可能无法救活,是她的坚持,才换来希哥儿的重生,却也让希哥儿变成了其他孩子口中的傻子。
傻子也好,起码能平安过一生,这是宋氏最低的愿望。
只是愿望虽好,可是命运多舛。
“啊……”一声轻吟打断了宋氏的思绪,躺在床上的希哥儿四肢不停地抽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额头的疤痕犹如一条嗜血的小龙,贪婪地趴在希哥儿的脸上,从额中一直延伸至耳尖,仿佛要从耳朵里钻进希哥儿的头颅里。
“希哥儿,娘在这……希哥儿,别怕……”宋氏连忙一手握住希哥儿的小手,一手轻拍他的身躯。
仿佛是听到了宋氏的呼唤,希哥儿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只是眉头依然紧锁,眼皮不停地跳动,好像要强行睁开,却最终慢慢放弃,最终恢复平静,犹如一头迷失的羔羊。
“希哥儿,别怕,娘在这……”宋氏小声呼喊着,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厢房外,一名褐衣老妪正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她看了看放在门口的食盒,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要上前敲门,刚抬起手臂,又缓缓地放下,嘴里小声嘀咕:“这都已经好些天没吃饭了,小人儿遭了灾,大人也跟着遭罪哦!”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甘心,老妪最终站定在厢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咚……咚咚!
“夫人,这都已经两天了,您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怕是没有力气再照顾小公子了!”老妪小声地说完,忐忑地盯着门缝,期待房门会突然开启。
屋内一片寂静,里面没有任何反应。老妪显得有些失落,正当她转身拧起食盒准备离开时,看到一名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者正在朝着这边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身穿灰衣的管家寇安。
“老爷,您来了!”老妪闪身站立一旁行礼。
“嗯,夫人情况怎样?”老者颔首问道。
“还是老样子,这都好些天没有进食了,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哦!”
老者微微皱了皱眉,继续问道:“少爷呢?”
“不知道,夫人没有开门,老奴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老妪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老爷,您快劝劝夫人吧,再这样下去,小公子没事,夫人可能就累垮了!”老妪有些担心地叮嘱道。
“好了,我知道了,秦妈,你先把吃的准备好!”老者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陷入了沉思。
让宋氏带着希哥儿千里奔袭到雷州是他的主意。
十年前,宋氏执意要收留希哥儿,他便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再完美的计划也会出现一些小的意外。寇安出城被拦截,希哥儿莫名被雷击。
老者觉得很是愧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氏,如果希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和宋氏可能真的再也无法挽回。
“娘子!是我!你还好吧?”老者温柔地对着房门朝里面小声地喊道。
“滚!”里面传来宋氏冰冷的回话。
老者尴尬地一笑,继续说道:“希哥儿醒了没有,我和寇安一起来的,你开一下门,让他再进去看看!”
屋内一片寂静,宋氏显然并不想搭理他。
“娘子,在这雷州城,没有大夫能和寇安相比,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寇安?”老者看了一眼站立旁边的寇安,苦笑着说道。
“夫人,希哥儿醒了没有,您要不再让老奴看一眼?”寇安连忙接话朝房门里喊道。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宋氏从门缝里露出头来,通红的双眼似乎无法适应外面的强光,她瞅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三人,无力地说道:“进来吧!”
老者闻言,大喜,连忙朝寇安和老妪使了个眼色,便紧随着宋氏推门而入。
几人一起进到屋内,秦妈忙着收拾桌椅,摆放食盒,寇安则直接走到床头,搭脉检查希哥儿的身体。老者悄悄地走到床头的宋氏身边,小声地说道:“寇安在出雷州城的时候遇到了邓守恩,所以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你不用跟我解释!”宋氏冷冷地说道。
老者并没有听宋氏的话,而是继续解释道:“娘子,你应该知道这次是最好的时机!”
“哼,你总是会把握最好时机,你的一句话换来荣华富贵,也害了我姐一家万劫不复!”宋氏依然冰冷,对着老者毫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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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被宋氏怼住,心中有些恼怒,但又无法发作,只能小声抱怨道:“宋娇,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当年太宗质疑媚姐并非我所说的那句话,你又何苦抓住这个三十年都不放呢?”
“你不用狡辩,你安的什么心,我清清楚楚!”宋氏不依不饶地说道。
“哎,当年我确实有讨好太宗的意思,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没有我那句话,难道他便不会怀疑?”老者微微叹气地说道:“你也是聪明人,难道不奇怪为何太宗在那时才想着立李氏为后?”
“哼!”宋氏并没有反驳老者的话,显然她也是猜测到了其中的隐情。
“娘子,你要理解为夫的苦衷,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何必要跟我置这些气呢?”老者想想几十年来,宋氏因为此事从未给他好脸色,顿时觉得心中郁闷不已。
“我理解你的苦衷?呵呵,那谁又能理解我姐的苦衷?谁又能告诉我,我那命苦的姐姐和她孩子,还有她的孙子……”
老者不提苦衷还好,一提这话,立刻引爆了宋氏累积的情绪,话还没有说完,这些天本来就高度紧张的神经迅速地崩溃,突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娘子!”老者站在旁边,连忙伸手扶着。
“夫人!”秦妈丢掉手中的餐盘,一声惊呼!
寇安正在闭目给希哥儿诊脉,听到呼声,连忙转头一看,见到躺在老者怀里的宋氏,赶紧上前查探。
“唔……老爷放心,夫人这些天劳累过渡,刚才只是急火攻心,应该没有大碍。”寇安很快便有了诊断结果,然后示意老者将宋氏移到旁边的桌子旁边坐好,轻声地对着宋氏说道:“夫人,这些天一直未曾进食,再这样下去恐伤了根本,还请夫人先吃点东西。”
寇安说完,连忙朝一旁有些紧张的秦妈使了个眼色。秦妈很快领会,当即到了一碗稀饭,送到宋氏跟前说道:“夫人,先吃了稀饭垫垫肚子,待会老奴再给您做些可口的饭菜!”
见到寇安叮嘱,秦妈殷勤,宋氏不再推迟,接过碗勺开始喝粥。
宋氏吃了两口稀饭,顿时精神有些好转,便开口问向寇安:“寇安,希哥儿为何到现在还不曾醒来?”
寇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希哥儿,又看了一眼站在宋氏旁边的老者,犹豫了一会,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直接说吧,整个大宋,比你医术好的人不多。”老者鼓励道。
“呵呵……”宋氏冷呵一声:“医术好也不会将我的希哥儿弄得无法开智!”
寇安尴尬地一笑:“此次希哥儿遭了雷劫,万幸是身体并无大碍,可是神志一时难以恢复,如若……”
“如若什么?”宋氏放下手中的汤勺,紧张地问道:“你倒是快说啊!”
“如若神志坚韧,自然很快会醒来,如若不然……”寇安看了一眼紧张的宋氏,又看看一旁的老者,最终还是说道:“如若不然,可能一生都无法醒来!”
“啊!……”
宋氏听完寇安的话,一声悲呼,手中的汤勺掉落在地上,当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寇安的话语中时,只听得床上传来希哥儿的声音。
“哎呀!憋死我啦!……”
希哥儿大吼一声,腾地坐立在床头,眼睛虽然紧闭,但双手却在拼命地乱抓,最后他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怒吼一声:“我不信出不去……啊!!”
希哥儿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环顾四周,眼神茫然的盯着屋内众人。
宋娇、老者、寇安以及秦妈,一屋人围站在床边,吃惊地盯着他。
宋氏最先反应过来,这时她不知那来的力气,迅速地跑到床边,抓起希哥儿的手,情绪激动地说道:“希哥儿,你醒了!哈哈……谢天谢地,终于醒了!”说完,已是喜极而泣,眼睛里满是晶莹。
“呃……你是谁?”希哥儿眼睛睁得老大,小脑袋越过宋氏,朝着老者一群人问道:“你们又是谁?”
“希哥儿,我是你娘亲啊,你怎么啦?”宋娇一手抓住希哥儿的手,一手正要抬起,去摸希哥儿的额头。
希哥儿用力抽出宋娇握住的手,脖子后仰,伸手阻拦宋氏摸向自己的头,疑惑地问道:“这位大婶,你搞错了……吧”
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断地在自己眼前挥舞着小手,满脸惊讶!
“我是谁?我在哪?”希哥儿喃喃自语,一会看着周围的宋氏等人,一会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一会又摸摸自己的身体,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氏似乎对希哥儿滑稽可笑的动作不以为意,脸上依然满是欢喜,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的疑惑。
“可算是醒来了!”秦妈长舒了一口气。
清瘦老者脸色平缓,吊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寇安则皱着眉头,想要上前查看一番,又怕宋氏恼怒,只得站在一旁认真观察。
过了好一会,希哥儿似乎渐渐平复了心情,然后朝宋氏问道:“大婶,今年是哪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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