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漫野的杜鹃染红了山岗，疾驰的马车碾碎了野草。
“驾！”
啪！
“驾！”
啪！
粗犷的呼喝声，清脆的皮鞭声，奔跑的马蹄声，跳动的车轮声，混杂在厚重的雷鸣里，急促地撕破了昏暗的荒野。
黑马，白衣，红车，在无人的荒野里快速移动。
马车上，虬髯壮汉挥动马鞭的频率越来越快，车驾下，黑色骏马抬起马蹄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车厢窗帘半掩，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美妇不时地探出头来，焦急地望向车厢的后方，目光似乎要穿透那被车轮卷起的滚滚灰尘。
中年美妇眼神焦虑而急切，她朝车驾上的虬髯壮汉问道：“寇五，还有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名叫寇五的虬髯壮汉顾不得转头，大声地回答。
“驾！”寇五来不及再多说半句，黑马已显疲态，一旦松劲，可能就再也快不起来了。
“啪”地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马鞭再次抽打在有些放慢脚步的黑马身上。
马鞭扬起，甩起几滴鲜红的马血，马背上满是斑驳的鞭痕。
黑马一声哀鸣，后腿再次发力，可惜前腿无力站稳，马身顿时前倾，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寇五立刻紧攥缰绳，撕扯马头，同时左右快速跳跃，总算是稳住了有些失控的马车。
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嘴白沫，无力嘶叫鸣的黑马，最终沮丧地松开了缰绳。前方的道路虽然宽阔平坦，却犹如万丈深渊，灰色的地面弯曲蔓延，缓缓消失在火红的花丛中，仿佛通向天国，又仿佛延进地狱。
接应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接应他们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再不来，也许就不用来了！”寇五心中叹息道。
寇五松了缰绳，也松了黑马最后奔跑的心，它的四肢不停颤抖，仿佛无法支撑它那健硕的身躯。
它是一匹骄傲的战马，听从号令向前奔跑是它的本能。可是它却停了下来，在没有号令的情况下，自己停了下来，这让它感到很羞耻，它必须得站立，如果趴下，那还不如奔跑至死。
站立是它保持尊严最后的倔强。
它太累了，连续奔跑三个时辰远超它的极限，何况还拖着一辆不轻的马车，它不甘地想要嘶鸣，却只能发出厚重的喘息。
“该死地畜生，你倒是跑起来啊！”寇五仍有些不甘，雷州城已经不远了，如果到了雷州，即便没人接应，想必也会安全了吧！
他焦急地回向后方，再次举起了马鞭，可当他转头看到已经皮开肉绽的马背，看到黑马为了维持站立而不断颤抖的四肢，他缓缓地放下了马鞭，眼睛里蕴含着一丝晶莹。
他知道，黑马已经跑不起来了，也许它这一生也无法再跑起来了。
战马冲锋，力竭而亡，如果停止，便是终点。
“先歇一会吧，马儿再跑下去会死的！”中年美妇看了一眼那头倔强缓行的黑马，再看看满脸灰尘，后背湿透的寇五，有些无奈地说道。
“可是，夫人……”寇五看了一眼后方，有些不甘地说道：“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他们迟早会追上来！”中年美妇似乎已经认命，示意寇五将马车靠边停下，让黑马在路边休息。
“吁……”寇五不再坚持，迅速收紧缰绳，将马车停在路边。
“夫人，我们稍微休息片刻，等马匹喝点水，我们很快就能再出发！”
寇五说完翻身跳下马车，迅速地从车厢后拿出马盆，从行囊中倒了半盆水，快步跑到黑马身边……
中年美妇看着寇五轻轻地摸着马头，满脸悲切地贴着马耳，小声地对着黑马说着什么，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此次千里奔袭雷州，是她过于乐观了，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抓住，否则会遗憾终生。
“娘亲？我们到了吗？”随着马车停下，一声稚嫩的童声从车厢里传出，打破了妇人的思绪。
“乖孩儿，还没有呢，我们先休息一会！”中年美妇柔声地说道。
“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雷州，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雷州是哪里？”车厢里，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拿着一把木刀不断地砍向角落，边砍边好奇地问着妇人。
“雷州靠海，到了那里，我们便能出海！”
“出海是什么？好玩吗？”
“嗯，好玩！”中年美妇满脸慈祥地看着眼前这名目光呆滞，却又暴戾好动的小男孩，心中百感交集。
小男孩已经快十岁了，虽说男孩的开智会晚一些，但眼前这孩子的智商却明显低于常人，望着他额头恐怖的疤痕，“可怜的娃儿！”她心中生出无限的怜爱。
“娘亲，孩儿要下车！”小男孩见马车停下，顿时玩心大起，去哪对他来说无所谓，好玩才是关键，他想走出车厢，到路边的草地上透透气。
“去吧！”中年美妇苦笑一声，伸手将车厢门栓打开。
吱呀一声，车厢门被推开，小男孩拿着木刀从车厢上跳了下来，一蹦一跳地朝着路边的草丛欢快地跑去。
随后，中年美妇躬身从车厢内走出，慢慢地下车，满脸慈爱地看了一眼在草丛里的劈花砍草的小男孩，然后走到寇五身边，看着贪婪喝水的黑马，伸手轻抚着满是血痕的马背说道：“寇五，这匹马儿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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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没事的，这是上等的西夏战马，只要到了雷州，很快就能恢复了的！”寇五眼中流露着心痛和惋惜，却反过来安慰中年美妇道：“夫人不用担心，寇安必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他马上就会到！”
“哼！我们娘俩千里奔袭都快到雷州了！他就算是从雷州城爬也爬过来了！”中年美妇柳眉微皱，有些不满的说道。
“夫人放心，老爷既然说安排好了，肯定不会出错的！”寇五就当没有听到妇人的话语一般，语气肯定地说道。
突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寇五脸色瞬息变幻，匆忙丢下手中的马盆，快速地走到车驾旁边，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长刀，握在手中，紧张地看着马蹄声响起的方向。
“希哥儿，快回来！”中年美妇也是脸色紧张，大声呼呵着正在草丛中玩耍的男孩。
小男孩听到妇人的喊声，有些不甘地从草丛中蹦跳着跑回到中年美妇的跟前。
“快上车！”妇人催促着男孩，吃力地将他抱起推进车厢内，然后厉声警告道：“呆在里面不要动，别出声！”说完，迅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青丝，转头看向来时的路。
马蹄声渐近，两匹健马迅速地出现在视野中，马背上分别坐着两名青衣人。
看着来的是两名青衣人，妇人心中愈发沉重，转头对着寇五示意道：“把刀收好！”
寇五看了一眼中年美妇，小声说道：“只来了两人，要不……”
“不行，这是皇城司的太监，不能轻举妄动。”妇人微微摇头。
寇五见她眼神凝重，知道两人来历不凡，恐怕不好对付，当即将长刀重新插入车架的座位下面，单手却仍紧抓刀柄，似乎随时准备抽刀。
“吁……”两名青衣人很快便来到了马车停留的位置，当即勒住马匹，眼神冷冷地扫视着中年美妇和寇五。
“宋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两名青衣人翻身下马，其中一名领头的青衣人缓慢地走到姓宋的中年美妇近前，语气不善地问道。
“放肆！老身要去哪儿，还轮不到你们皇城司的阉人过问吧？”宋氏冷冷地回答道，只见她双手背后，若无其事地站在两名青衣太监中间，微风轻拂着她头上的青丝，白皙而憔悴的脸上，柳眉微皱，一副贵妇模样。
“呵呵，宋夫人要去哪里，小人自然不敢过问。”领头的太监呵呵一笑，不过很快就变换了脸色，冷冷地说道：“奉先皇口谕，寇家衙内不得离开汴梁城半步！寇夫人不会没听过这条旨意吧？”
“哼！谁知道是不是卫绍钦那个狗奴才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而假传的圣旨！”宋氏冷哼道。
“卫公公是不是假传圣旨，自有朝廷法度约束，小人只是遵照卫大人的指示，还请宋夫人交出寇衙内。”青衣太监不卑不亢地说道。
“呵呵，你个狗奴才倒是忠心的狠啊！”宋氏呵呵冷笑。
“宋夫人过奖了，小人也是照章办事而已！”
“好一个照章办事，不知道你们是照的哪个的章，办的是那个的事？”宋冷笑着问道。
“自然是照的先皇的旨意，办的是皇家的事！”
“哦？你们也知道这是先皇的旨意！老身有新皇的旨意，带小公子去雷州照看生病的老爷，难不成你们皇城司想要违抗新皇的旨意不成？”
“嘿嘿，新皇有没有旨意，还轮不到小人知道，小人只知道卫公公临行前发出的指令，带寇衙内回京，还请宋夫人不要为难小人。”领头的太监嘿嘿一笑，不再理会中年妇人，而是径直走向车厢，打算拉开车门。
“大胆奴才！安敢欺辱我家夫人！”寇五见领头的太监硬要上车，当即抽出长刀，拦在两名太监的跟前。
哐啷！两名太监几乎同时抽出佩刀，欺身围住了寇五，三人举刀对峙。
领头的太监似乎不愿多事，一边驾住寇五的长刀，一边转身冷冷地朝宋氏说道：“宋夫人，咱家出发前太子尚未登基，哪来的新皇旨意，即便是有想必也是中书门下的矫旨，还请寇夫人不要耽误咱家办事！”
宋氏没想到这两名太监如此难缠，正要大声呵斥。只见车厢门陡然打开，小男孩从中跳了出来，双手举着木刀，大声喝道：“你们这群坏人，休要欺负我娘！”边说边朝领头的太监砍去。
领头太监眼疾手快，连忙抽刀侧身躲开。
小男孩一刀扑空，身体失去重心，踉跄的身体刚好迎向领头太监抽回的刀身。就在此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直接击中刀身，领头的太监只觉虎口一麻，哐啷一声，手中钢刀脱落，而刀尖却在此时正好碰到了倒下来的小男孩身体。
只见小男孩瞬间头发暴起，噗嗤一声，身体直挺挺地扑倒在地，刚好压在那把佩刀之上，好像是被那佩刀捅中一般。
“希哥儿！”宋氏见状目眦欲裂，飞身扑向男孩，只是当她刚一接触到男孩，便觉得浑身一麻，立刻瘫软在地。
“夫人！……希哥儿！”寇五见小男孩被捅倒，又见宋氏瘫倒在地，心中一时大急，怒吼道：“啊……我和你们拼了！”挥起长刀，劈向另一名太监。
当！当！当！另一名太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得举刀与寇五斗在了一起。领头的太监知道是雷霆击中了小男孩，但此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连忙捡起佩刀，加入到战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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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五状若疯狂，根本就不再防守，而是招招搏命，倒是打得两名太监连连后退，只是此刻的他已经失去理智，表面看好像占据先机，其实是被两名太监步步为营，已然成了困兽之斗。
两名太监用余光扫视了一边瘫倒在地的宋氏和昏死的小男孩，相互对视了一眼，便继续稳打稳扎，打算先拿下寇五再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寇五已经精疲力尽，两名太监显然技高一筹，不断地逼迫着寇五。不一会，寇五已经满身血痕，衣衫残破，看来受伤不轻。
眼看寇五招式减缓，步伐凌乱，领头太监瞅准时机举起佩刀正要砍下。而此时的寇五正在招架另一名太监的攻击，根本没机会躲闪，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嘟！一声闷响，领头的太监手腕突然被一块石子击中，一时血花四溅，哐当！一阵清脆地碰撞声，太监手中佩刀再次掉落在地上，他不顾疼痛，满眼警惕地左右四顾，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名骑马的灰衣老者正在快速地朝这边飞奔而来。
另一名太监见同伴的兵器突然掉落，手腕受伤，顿时有些心慌，手中的佩刀不自觉地松了力气，寇五立刻抓住机会，拼力爆发，狠狠的一刀砍下。
噗嗤！太监的手臂被齐肩砍了下来，啊……青衣太监惨叫一声，顿时血流如注，他也顾不得疼痛，一个翻滚，退到领头太监的旁边，脸色惨然。
好在寇五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无法继续出招，只是勉强举刀，做势要继续砍杀。两名青衣太监背靠背，作出防守的姿势，也不敢再擅自出招，而是惊恐地看着寇五和快速接近的灰衣老者。
“卫绍钦的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袭杀朝廷命妇！”灰衣老者缓缓走到寇五身边，对他点头示意，寇五看到老者走到近前，情绪立刻崩溃：“安伯，小公子他……”
灰衣老者连忙快步走向瘫倒在地的宋氏和昏死的小男孩，全然不顾旁边作势要进攻的两名青衣人。
“寇管家，卫公公只是吩咐小人带回寇衙内，小人也并没有伤害宋夫人。”领头的太监忍着手中的剧痛，面目有些狰狞地而又恐惧地说道。
当他看到灰衣老者出现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即便是卫公公对上眼前这位都难言对手，何况是他们两人俩。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要不是那个老和尚，也许就能再多两人赶来，卫公公交待的任务就能完成。
灰衣老者并不理会领头太监的回话，而是看向瘫倒在地的宋氏。
“我没事，快去看看希哥儿！”宋氏焦急地盯着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小男孩。
灰衣老者当即走到小男孩身边，伸手探了一下小男孩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眉头微皱，转身朝两名青衣太监呵斥道：“在老夫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蛋！”
两名太监如逢大赦，立刻从地上拾起佩刀，捡起断臂，飞快地翻身上马，仓皇逃去。
“夫人，希哥儿脉象平稳，应无大碍！”灰衣老者一边扶起有些瘫软的宋氏，一边有些愧疚地说道：“寇安接应来迟，还望夫人恕罪。”
宋氏听到小男孩无碍后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心来，眼神却瞬间变得狠厉，努力地想要挣脱灰衣老者的扶持，却发现自己依然有些浑身乏力，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一时间恼怒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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