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面对半妖清明,养父毅然决然的站在了自己身前。
半年前,面对大妖月牙儿,又是养父留给自己的画骨之术救了自己一命。
今天,自己终于要一个人面对眼前的桃娘。
陈客之以为自己会很怕,怕的抓不牢笔。
但当那自称桃娘的半妖下车来踏出一步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心里平静如水。
也许,自己内心深处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立春很疑惑,这少年明显是看出了自己的真身。
这很不合常理,九原城的那位镇守将军,不到近身三步,也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身份。
这个连修行都无法入门的少年,凭什么?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车厢内处暑的妖气又在蠢蠢欲动,如果不是车底的法阵压制,这会子恐怕已经惊动了巡城卫。
事已至此,扭头离开显然不可能。
只好用强了。
立春心里暗叹。
万一附近有其他能分辨妖气的人,以后九原再不会有自己的立锥之地,这次损失可大了。
即便打算强行掳走陈客之,但立春依然心存侥幸。
她往前迈出一步,嘴里却温和的说道:“陈家小郎,你母亲托我来寻你,带你一程。”
陈客之心下凛然。
周围的食客和路人本有些疑惑,坊里的美娇娘为何会寻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甚至有那青皮心下暗戳戳的生出些腌臜心思:莫不是这桃娘想要吃嫩草?何不来寻我等这年轻力壮的?
听到立春的言语,心下恍然,原来是熟人。
只有陈客之心知肚明,这半妖竟然用人牙子的话术掐住了自己的话头,这下自己就算叫出她的真面目,这些心思不纯的路人恐怕也只会以为自己是个逃家少年。
十年前发生在养父身上的一幕,让他对这些庸碌冷漠的市井小民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陈客之凝神看着立春。
随着她踏出的那一步,身体周遭的黑气若有若无的探出几缕,蜿蜒间像触手一般,眼见已经接近身边。
他不再犹豫,沉下心神,细细感受那只画眉笔。
他近来时常有感觉,这支笔自从吸收了红俏画像中颈部的那团乌气,就与自己建立了冥冥中的联系。
很细微,有时似有似无,但有时又很清晰。
当他的心神终于捕捉到那只笔的同时,一阵咯咯咯的清亮笑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咦?陈家小哥,这么快就用到这支笔了?”
是红俏。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在这笔中留下一缕心神,能助你三次,只有三次哦。”
说完,那声音就不再响起。
陈客之的心底定下不少。
红俏再怎么说也是个纯血妖王。
有她帮忙,即便只是一缕心神,今天自己未必没有机会。
他抬起手,手腕一翻,露出夹在虎口于中指间的那支笔向前凑去。
笔尖竟笼罩着一层青气。
陈客之抬手之际,立春并没有在意。
方才她在铁剑门外利用地听之术得知陈客之不能修行,笃定他是个普通少年,才敢堵在街市上要抓人。
可当那笔尖裹着那层青芒点向自己释放出的妖气,立春的脸色瞬间大变。
只听她低喝到:“画骨师?处暑你坑我?”
想要收回已经探出身边的妖气,已经来不及。
陈客之自打拿出这支画眉笔,精神已经完全集中到了眼前的这个半妖女子的身上。
在他的视野里,这女人浑身的黑气来自三个红紫色的光点。
一处在天灵,一处在胸口,还有一处在下腹。
他心下了然,这便是这半妖的妖骨所在。
可惜了。
眼下既没有武决修行者挡住这半妖,手中也没有那画册中记载的画影布,偏生自己的实力低微,又不像当初养父那般能凭空描骨。
不然今天这半妖桃娘必然逃不掉。
他终于理解为何画骨师号称妖族天敌,却偏偏声名不显。
用前世记忆力的某个词汇来形容,这不就是个远程法师辅助么。
想要发挥威力,就得有武决修行者缠住这半妖,让自己有时间在画影布上落墨描形,最后才能破去妖骨。
但眼下,能震慑这半妖,已经是超出自己的预估。
其实陈客之狭隘了。
他对画骨师的了解多限于那本画册。
老乞丐碍于他养父的嘱托,不好越殂代疱,导致陈客之对画骨师的传承严重缺乏了解。
其实画骨师除了自己独特的秘法,往往还兼修术法或武决。
就如被老乞丐洪天狗吞掉的那个胡老道,就是修了一身诡异的术法用来保身逃命;如果不是作死近距离去惹那老乞丐,就连红俏想抓住他都很难。
陈客之的养父就是兼修武决,但对敌清明时偏又身负陈年旧伤,最后只用出那横竖两笔,让陈客之误以为画骨师本身一定是极其脆弱。
其实南北宫廷权贵奉养画骨师并封锁消息,主要是画骨传承与登仙之途有某种关联,和战斗手段到没有太大关系。
何况,他的天生鬼瞳自古罕见,一般的画骨师要借助画影才能辨别半妖,再以描形、入木才能逐渐显出妖骨,可他天生能够看穿妖气。
真可谓身在宝山不自知。
也不怪他的养父,怀璧其罪的道理连陈客之自己也懂。
此事容后再表,眼下立春一时不察间,却结结实实的吃了个暗亏。
亏得陈客之不了解此时他手中那笔的威力,没敢再往近前去点在那妖骨之处。
否则立春今天就算不死,恐怕也得当场现出原形。
半妖一旦完全现出原形,离妖化失控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所以当陈客之的画笔触及立春身旁妖气化作的触手,她的心里反倒稍稍松了口气。
那支笔很危险,让她有种如芒在喉的感觉。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立春晃了晃,脸色白了几分,那条黑气画作的触手被陈客之一笔点散。
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陈客之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笔的威力。
精神大振,想要向前再去破除立春身上的妖骨。
这女人却又一步退回车旁,银牙紧咬,面若寒霜:“好你个陈小郎,竟然阴老娘,今天不把你吞了,我就不叫桃娘!”
尽管心中疑惑更甚——争斗数百年,她见过的画骨师没有一打也超过一掌之数,这少年竟然不画影也不描形就能触及自己的妖气,实在匪夷所思。
但眼下容不得她多想,虽然没伤到自己,但刚才那一下也颇为难受,如果再让他跑了,岂不是成了族群中的笑柄?
顾不得再隐藏,立春祭出自己修习多年的桃花瘴!
只见她妖娆间手指轻挑,身上披着的那方轻纱飘起,化作一阵粉色的烟瘴,劈头盖脸对着陈客之罩了下来。
陈客之真正的机会就是趁立春不备的那一瞬,一旦她缓过神来,二十四节气的半妖之主,又岂是山野乡间那些实力低微灵智半开的喽啰可比?
陈客之就觉得周遭景色一变,灰蒙蒙一片,街道、路人、烧饼摊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那轻纱化成的粉色烟瘴如同天罗地网,当头压下。
攻守瞬间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