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岳如一怀里抱着老叶,从着火的驿站里冲出来。
这只不识相的猫儿,东躲西藏,偏偏就叫人逮不着,等到终于不负佳人所托,把它给拎到怀里,偏偏地下火势已盛,猫儿的尾巴毛,还有自个儿的衣角,都给火舌舔去了小半。
岳如一胡乱地拍熄了身上火星,一眼便看见赵六抱着头缩在街边,身边,却不见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夫人。
心里顿时空落落,好似失了准头,又猛地揪紧,那如天空挥散不去的浓重阴霾,压得他喘不过气。
“……”走到赵六身边,低头看他。
“我、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赵六的面上亦是一片狼狈,配上可怜兮兮的对白,很有些负荆请罪的味道,“如燕姑娘方才还在我前头的……”
驿站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跑了出来,帮着从边上的井水里汲水灭火,这一场灾难,来得毫无预兆,宛若是上天存心施下的惩戒,不给人安宁。
人群中,却见得个身形高壮的带刀男子,四处地拉了人问,开口总是那一句,
“你有没有见着我夫人?!”
这场火灾里,到底还有人未能及时逃出,命丧驿站。
路人只当他是个丧妻的武夫,心有余力不足,纷纷地摇头,“没见着……节哀些。”
本是好心规劝,谁知却迎来了杀身之祸,那男子一听得这句“节哀”,跟疯了似地便要拔刀,一脸凶神恶煞相,“听你放屁,老子砍了你个杀千刀的!”
幸好伙伴猛力从背后拖住他,才让路人得以全身而退,这场闹剧,一直从火光冲天,持续到灰烬满地。
人去楼空的驿站前,掌柜坐在灰烬面前,面色发白,欲哭无泪。
身边那一手横刀,落寞独立的高壮男子,肤色黝黑,一双俊眉皱得死紧,身边的公子哥,也跟着垂头丧气。
这么一幅惨淡悲戚的日出光景,唯有那只没了半截尾巴毛的猫儿,惬意地在晨光下打盹,偶尔对自己光秃秃的尾巴兴致盎然,追逐嬉闹。
脖子很痛。
被外力敲击而昏厥过去的体验,对如燕来说并非第一次,上回醒来,便面对了满床狼藉,还有被平白无故陷害的委屈与震惊。这回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张大得惊人的弓。
长约有七、八尺,本该搁箭矢的凹槽处,已然被磨得泛光,围绕弓身捆绑的粗制锦带,乍看并不美观,可每圈等距交错的手法,却充分显示出弓的主人,是个严谨到了骨子里的人。
“……醒了?”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平板而不带情绪的。
这声音她从未听过,可开口说话的人,却眼熟得很。
“二公子寻你回去,有急事。”
寻她回去?
于暖是她什么人,竟说要她回去,便胡乱派了手下,千里迢迢地把她绑回去?
如燕试着挣了下,奈何身上绳索虽不至于勒疼她,可却也断然挣不开。
抬头再看这男人,方才认出他便是于暖身后跟从的两个侍卫之一,随身带着如此大的木弓,再容易辨认不过。思及他接近自己的手法,如燕不禁更是心寒,
“大厅里的火,是你放的?”
男人并未回答,只一心看了外头风景,好半晌,才悠悠道,“二公子寻你回去,有急事。”
非同寻常的人,该用非同寻常的方法沟通。
如燕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胸口被用怪异手法捆绑的绳索勒得难受,憋了好半天,方才含了泪,
“既有急事,我也定是会赶去帮忙的,何必用这样的手法?你家二公子将我托付予你,你也该好生待我才是。……可否请教侠士名讳?”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手里自始至终抱着那柄巨弓,未曾松懈分毫,
“……二公子寻你回去,有急事。”
“我知道有急事,可我又不是敌人,更不会跑,你何苦绑着我。”
美人蹙眉轻叹,面色苍白,那扑闪的双眸里头晶莹露珠,当真是再多说一句,就要落下了。
男人终究站起身,走到她旁边,“失礼。”
本以为这男人终究开窍,预备为她松绑,谁料后颈某处又是一阵轻微酸痛,被对方手指微点,如燕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尽,这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旖兰城近在咫尺,眼看不过才一天的行程,却连个城门的边都未能摸着,就被于暖的手下连夜绑走,如燕就算是在昏迷中,那眉头也是蹙得极拢。
她不过是想回老家看自个儿弟弟,怎的上天就如此不愿善待她,偏要把她绑在洛城方圆百里以内?
从洛城到旖兰,途中坎坷是非,马车一度毁坏,拖了好些时间;可这回程,却是比谁都预料得顺利。再醒来,如燕便知面前男人,并非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索性也就乖乖靠在车壁上瞌睡,到了用膳时分,束缚她身子的绳索方才得以松脱。
说是有急事,更是马车疾奔赶路,不在驿站休憩;这一路对着根木头,极煞风景,连要问句话,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如燕满心担忧被抛在驿站的老叶,不知它过得可好;而岳如一和赵六该有多么焦急?
轻抚脚腕上的圆环,却也不忍再往下想。
再次看到洛城宏伟景致的城门,却宛若有些事已经年的错觉,马车入了城,在道上缓缓而行,本以为此人会直接将她押去于记赌坊,却不料轻车熟路,居然绕进了干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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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古道石砖,红墙灰瓦,对面养的黄狗还在院子里用力吠叫,那不远处高地后方的瀑布,水声依旧清脆动听。
一切都没有变。
如今自己在外头绕了一整圈,杀人打劫,统统经历了个遍,回到这小城小店,竟也真有些重归故里的感叹。
若真有个地方,能给千里徘徊的旅者一处依托,便也值得这兜兜转转多时,一路坎坷纷扰。
马车在干货店前停稳,如燕却不急着下车,而是回头问那男人,
“不是说你家二公子找我,有急事?”
“公子吩咐,姑娘先在干货店好生歇息,待我去禀报消息,自会见你。”
好一个“禀报消息,自会见你”。
强盗似地将她从千里之外一路“请”回来,如今还是副鼻孔朝天的上等人姿态,真当自己生意做大,便目中无人,不把她当回事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是有急事寻人帮忙的态度。
如燕对那男子微微一礼,居然也是怒极反笑,
“既然如此,真是多有劳烦了。”
男子还未走,却听得背后一声清脆招呼,
“周公子?你怎的来了?是二公子有事要吩咐?”
林小岚第一眼便看到身背巨弓的周孔站在院子前,心里一喜,便以为是于暖来了,谁知却见他身前站着个姑娘家,那窈窕身段、那白玉似地肌肤……
“如燕姐?如燕姐!是你吗?你回来了?!”
被狠狠扑入怀中的姑娘撞了个措手不及,如燕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林小岚肩膀微颤,竟开始嘤嘤哭泣,一时也有些慌神。
“如燕姐……好婆走了……你也走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人再管我了……好婆她前些日子还好好地,二公子还说要给她抓药养身子……结果那日午睡就硬是没再醒过来……我都、我都没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这一席话,却是毫无预兆,让如燕呆愣当场。
好婆亲手为她缝制的衣衫,还塞在行李中、舍不得穿,可惜那一场大火,没能取出来,如今想来,恐怕早已毁损殆尽。当初一别,竟是从此天人两隔,就连她给自己做的最后一样物什,都没能留下,如燕不禁酸了鼻子。
当真是伤怀心苦的泪,在眼眶中累积堆叠,反倒没那么轻易落下了。
林小岚的话语如毫不留情的重锤,将这平静而令人怀念的干货店,敲击得不复往日,支离破碎。
好婆走了,于暖却出人意料地介入了这家毫不起眼的干货店,出钱出力,为好婆操办身后事;更是常派手下周孔,给孤苦无依的林小岚送些锦缎布匹。
从重逢到进屋,短短片刻,便已不知从林小岚嘴里听了几遍“二公子”。
拭干泪,却见小岚那湿漉漉的面颊上带了娇羞的笑,分明是春心已萌,向着于暖肆绽。
越听她提及二公子,如燕心里却越是警钟长鸣:按着置办酒楼赌坊的的商人脾性,怎会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姑娘家如此殷勤关照?硬要说是报答她照顾小叶,却也不至于到了这份上。
于暖那温润倜傥的公子哥风范,真要说他哪里做得不得体,说他是无事献殷勤,恐怕林小岚非但不信,还要显得自己小人之心;可一想起于暖揽着小叶肩膀,那笑得毫无破绽的一张脸,如燕的心里,当真丝毫寻不到信任。
想起小叶,恐怕该是回来好些日子了,忍不住打听他近况,不知他的别扭性子,好些没有。
“最近可曾见过小叶?”
“小叶?”林小岚一脸奇异,不答反问,“我还正要问如燕姐呢,他不是同你一起去的?旖兰城好不好玩,怎的不见他跟你一道回来?”
小叶没有回来?
既然于暖在洛城几番关照林小岚,照说小叶早该同他一起,如燕禁不住又问,“于暖没同你说?小叶是他侄子。”
“如燕姐,你开什么玩笑,”林小岚的脸上,显然满是不信,
“全洛城的人统统知道,于家大公子是个天生的痴儿,常年光在宅子里,闭不见人,怎会讨了媳妇,又哪里来的儿子!小叶总是这么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又同二公子有什么相像的!”
林小岚每说一句,如燕的面色,便要沉上一分:假的?可看小叶的样子,虽是脸色不济,却分明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若真是如林小岚所言,那这侄子,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看如燕面色不对,林小岚还想再多说两句,忽然听到店外响起那个叫她心心念念的声音。闻声如见人,总带笑意,俊朗非凡,
“千里迢迢,真是辛苦如燕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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